範時捷絕不是在說笑,不如此,他實難表達對史先生此番醍醐灌頂的感謝。


    今天的困局怎麽來的?一句話,煩惱皆因強出頭!


    就像史先生的前任東主,麵對饑民,弄不來糧食卻生了顆憂國憂民的心注定是寢食難安。包括作繭自縛的自己,皇上也好,太子也罷,乃至佟佳氏,誰想幹什麽不會跟他商量,更不是他能阻止的,杞人憂天注定為難自己!


    把“心”抽出來再看:有精鋼鑽的才能攬瓷器活兒呢?閻王打架對手也隻能是閻王,既然是做小鬼兒的,打掃戰場才是你該幹的,瞎摻和什麽?


    跟那位激起民變再按律而行一樣,自己也應該“民可使,由之”,一麵上奏皇上,一麵將此事夾雜到“朝會詳清”的東風裏才是正理,至於告狀的背後是不是“意在沛公”,自然有人添油加醋。如此該送的消息都送到,再以後就是看別人扳手腕了。


    待到分出勝負,就剩下“不可使,治之”,雖說終究逃不脫做刀的下場,可想想那些被明正典刑的,誰又會去怪儈子手呢?


    豁然開朗的範時捷將史先生摁在椅子上,長揖到地,起身吩咐一聲小心伺候便大踏步而去,功夫不大就聽的長喝透窗:“升堂――”


    “大人還真是個急脾氣呢?”史先生微微一笑,端起範時捷適才親手斟滿的茶水,就著小丫鬟送上的茶點細細的抿起來,直到茶盞見底,才做幽幽一歎:“幫大人解決了難題,侯某的難題也該解決了吧?”


    範時捷嘴裏的史先生,自稱卻是侯姓,若有留意前篇者,或者就能猜到這位究竟是誰了,沒錯,他就是當日蕪湖知府王訥府中脫逃的師爺侯贏。


    當日一飯之恩換來今天的得脫大難,侯贏與老史本來是種善因得善果的好榜樣,可莫忘了有那麽一句古詩: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要說老史把人救出來也就夠了,一句青山不改流水長流,甭管是各奔東西還是他繼續混更夫那碗飯都成,同惡互保,誰也不用擔心誰告密。


    他死就死在多嘴的提議上,投奔年羹堯這事兒聽起來是不錯,以王家二丫頭伺候皇上都不委屈的紫色,是男人都擋不住這樣的敲門磚,可他也不想想,年羹堯真將這丫頭收房之後會發生什麽?兄弟情深還擋不住枕邊風呢?何況是昔日的下屬?


    或者有人說了,侯贏不是還掌握王知府參與倒賣案的罪證嗎?從拿下兩江總督阿山開始,年羹堯已經牽扯到盜賣案中,拿了主謀再有了旁證,滔天的案子也就破的差不多了,以年羹堯的功利心還得不得把他供的高高的?


    卻不知,供的高高的隻有靈牌,侯贏真要說出來才會死得更快呢!


    就王訥的罪證看,為皇親做國戚挖國家的牆角,一朝送到金鑾殿,皇上定然是怒不可遏,可即便抄家查辦剁成肉醬喂狗,之後也就沒了之後了――以密嬪連生三個皇子的受寵程度,皇上斷然不會因此而遷怒。


    於是,密嬪還是密嬪,皇子還是皇子。與之前卻有兩點差異,一是密嬪多了一個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二是三位皇子的母族變成了比之奴才更不如的作奸犯科者!您說這娘四個會不會對出首的恨到牙根癢癢?


    混朝堂的個個奸猾似鬼,與一輩子的麻煩比起來,他們寧可不要這天大的功勞!更可怕的是這事還真有兩全齊美的可能,最簡單就是如王訥一樣,讓侯贏把黑鍋背起來――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王訥依舊是王知府,自己還是那個替罪羊!隻不過多了年羹堯抱的美人歸,並順帶跟宮裏的貴人掛上關係!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口行?斯文人也罵娘,他母親!


    老史必須死,因為侯贏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他對年羹堯的崇拜,自己絕無說服這大老粗的可能,而論起拳腳更遠不是其對手。雖是偷襲。雖然老史的命本來就是他救的,殺起來沒一點心理負擔,可真做了,侯贏依舊吐了個昏天黑地。若非王家的二小姐中了迷香,一直昏昏沉沉的,說定一根簪子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緩過神的侯贏沒有繼續逃亡,他也逃不掉,誰讓老史不光是洗劫了王知府的賬房還捋走了二丫頭呢。人家養在深閨還打著奇貨可居的主意呢?如今失蹤不算,更哪堪徹夜沒消息,孰不知就算按照土匪綁紅票的規矩,過了夜的女子夫家都要寫休書的,被這王八蛋過了手怎麽敢送進皇宮?近乎瘋狂的王知府一天之內將海捕公文發遍了整個蕪湖!


    有金銀傍身,侯贏幹脆選了一處緊貼山口的小村子隱匿起來。燈下黑,看似危險的地方反倒安全。為了避開畫影圖形,侯贏選擇了暴飲暴食,配合著鄉間土醫生的藥物,短時間內就將自己生生撐成了一個胖子,至於王家的二丫頭他倒是一直留著沒動,也不是什麽良心發現,而是留著做後手,哪一天真的山窮水盡了,把這丫頭隨便賣給山賊說不定還有落草的機會呢!


    換了麻杆的外貌,侯贏重又出門了,得到的消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壞,王訥不光給他扣了一個畏罪潛逃的罪名,還把老史殺人的事兒統統掛到了他的頭上,一家老小被盡數下獄不說,夫人與女兒先後暴病而亡,他用屁股想都知道在王訥究竟幹了什麽……滿腹血淚委屈的他欲報仇卻自知力有不逮,不想枉送性命隻能選擇借力,你當他遇上範時捷真的是巧合?


    人隨範時捷入京,完成了青蠅附驥尾的前期準備,侯贏開始耐心的等待機會,一直到今天,聽著範時捷國士的評語他終於可以放心了――我必以國士報君,君必當以國士待我麽!


    一壺茶喝的見底,前堂的審案也結束了,聽範時咚咚的腳步輕而迅疾,侯贏笑嗬嗬的站起身:“大人審案可還順利?”


    “順利,當然順利!”回想適才若無其事的坐堂,客客氣氣的著人接過狀紙,禮送兩人出門的時候還多了一句“既是長輩,暫與鄔先生同住”的調笑,範時捷就心情大好:“任他鄔某奸似鬼,也喝了你老史的洗腳水,走走走,你我同去後花園,你我今天一醉方休!”


    前堂後宅,後花園更是女眷消散的所在,範時捷以此相邀是真把侯贏當做自己人了。因為知道這道理,侯贏以為也到了自己有仇報仇的關鍵了,故意冷臉道:“大人覺得這事值得慶祝嗎?”


    “嗯?”範時捷一怔,就見侯贏摸摸三重的下巴,道:“恕侯某說句不客氣的話,您隻是躲過了不該有的池魚之災,卻不曾沾到一丁點的便宜,若皇上以為您滑頭,龍顏不悅下旨申飭,甚至非要將這案子壓在你頭上,你又待如何?”


    “這――”


    範時捷還真沒琢磨過這事兒,但想想還真有這種可能,叔叔就曾說過咱們這位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就不是能任事敢擔當的主兒,今天的朝會也算是印證。真要――想想老史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範時捷頭腦中靈光一閃,這似乎是好事呢!


    皇上與太子甚至與皇子的紛爭已起是事實,在如今皇上占據君臣大義的前提下,皇子們肯定不敢玩刀光劍影,一切又將回到皇子爭儲的老套橋段:糾結實力以勢淩人。範家作為勳貴望族,有先祖的餘蔭在,門生故吏滿天下,那還不得成了被爭相拉攏的對象?別人不敢說,真要皇上要拉攏範家,叔叔那點事兒還叫事兒嗎?自己還可能受委屈嗎?


    甚至說那壞處,皇上申飭自己一通還要趕鴨子上架,可既然有聖旨,好歹都是往皇上身邊爬的竿子呢?遵旨行事的自己豈不是正好表明範家這個“民”盡可由皇上“使”?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也就“知之”了!


    想到這兒,範時捷忍不住上上下下重新打量這個胖子,心說這他娘的還真是國士無雙呢?用心算計的時候能幫人,算計不到的,老天爺都站在他那邊,真他娘的有幾分天降祥瑞的意思呢?隻不過這祥瑞――有點像臉先著地的啊!


    “老史,今天這場酒無論如何也得喝!”範時捷一把抓住侯贏的手腕:“咱們啊!喝著酒等聖旨上門!”


    範時捷是征戰過沙場的,就算轉了文職也習武不輟,大力之下侯贏覺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斷了,苦著臉道:“大人啊!侯某答應成不成?你若再不放手,這酒怕是真的喝不上了!”


    “你剛剛說什麽?”範時捷總算留意到史先生的自稱了:“老史,你怎麽又姓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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