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日子不經過,人們還沒張羅好年貨,今年第一場大雪就不期而至。雪花在玉峰百姓對豐年的期盼中洋洋灑灑飄下。老太太們打開門戶,喜笑顏開地招孫喚兒:“下雪了,搓白麵吧。”孩童們得令,高高興興地堆雪人,打雪仗。給因下雪減緩繁忙節奏的街道添上清脆的歡聲笑語。


    雖然大雪未停,蘇家陶鋪還是照常開門。的的確確快到年關了,登門買陶的客人比起前些日子明顯少了很多。打烊之前,蘇釉守著火盆,穿得暖暖和和坐在櫃台裏。她正捧著一把奇形怪狀的壺,對著燭燈執筆在上麵作畫。她湊得那樣近,鼻尖都快貼在壺壁上。


    老掌櫃湊個頭過來,看見壺上已快完成的畫,插嘴道:“這是,這是那個……那個誰……”


    “嗯。”蘇釉淡笑,繼續勾勒壺上那人臉龐細紋:“這壺是送給她的。一不小心做了個九品陶,那就再添上畫吧。免得浪費這麽好的陶。”


    “這是個壺嗎?幹啥用的?樣子好奇怪啊。”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蘇釉捏起支極細的毛筆,沾上黑墨,開始畫垂下的發辮。“年終宴訂了嗎?”


    “訂好了,望湖樓三桌。”年假前東家請所有夥計到城裏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是蘇家陶鋪十年不變的規矩。


    “嗯……今年生意不錯,給大家的紅包包厚點。就要到年關了,勞駕您提醒賬房別耽誤。”


    “好嘞。我這就去說一聲。”老掌櫃前腳剛走。後腳櫃台上就冒出個圓圓的腦袋。“師姐!”


    這一聲驚得蘇釉差點把筆杵到手上。“呃!呃!”她手忙腳亂地把正作畫的壺揪到椅子後麵,站起身對這不速之客強作鎮定笑道:“小蚊子。”那個壺她還想給蔡小紋個驚喜,不能還未完成就被看見。


    “誰是小蚊子啊!”蔡小紋撅嘴,不一會兒又噗地笑出,很高興似地看著蘇釉。


    “來,來坐。”蘇釉略收拾了鋪滿墨硯畫筆的桌案,搬過一把椅子給蔡小紋。蔡小紋身穿淡黃冬袍,脖子上圍了厚絨圍巾,顯得圓古隆冬。身上很圓,臉蛋又被凍得紅撲撲的,蘇釉看著覺得可愛,笑問道:“怎麽穿這麽多。”伸手幫蔡小紋拍掉肩膀上的殘雪。


    “唔,謝謝師姐……下雪了,冷嘛。”蔡小紋抬手繞了幾圈,摘下圍巾丟在桌上,在火盆旁坐下,伸手烤火。


    “你怎麽來了?你來我這鋪子可是少見啊。”


    “那啥,我去城南買護手膏,順道來看看你。”蘇家陶鋪可不在城南,怎麽都說不上是順道。


    蘇釉心裏驟然一暖,臉上偏不動聲色:“這批護手膏不是以前的了,不是太好用。”


    “嗯嗯!”蔡小紋用力點頭,深以為然:“我也覺得!”說完,她彎腰翻手背烤火,抬頭對著蘇釉傻笑。火盆裏的炭火燒得正旺,發出劈啪的聲響。


    蘇釉還等著她說出什麽稱得上正事的事情呢,結果隻是被盯著嘿嘿直樂,忍不住抗議:“你嘿嘿啥啊,看的我都瘮的慌……”她認為一般被人盯著傻笑的可能有兩種。一是自己是笨蛋,二是傻笑的人是笨蛋。此時此刻,她選了第二種可能。


    蔡小紋不知道蘇釉默默地給自己下了定義。她收回目光,微笑看著烤暖的雙手,搖了搖頭。看到蘇釉就高興這種事她能說嗎!


    蘇釉見她不說話了,自個眨巴眨巴眼睛,感到很茫然。想到總不能兩個人這樣相對無言,唯有火盆劈裏啪啦……於是她喚過夥計,泡壺茶來。頃刻間茶壺端上,一個質樸的紫砂大茶壺。蘇釉傾壺倒茶,把小紫砂杯遞給蔡小紋。“小紋,普洱。”


    蔡小紋接過茶杯,扭動身子左右張望。蘇釉剛要飲茶,見蔡小紋坐立不安,奇怪問道:“你要找什麽嗎?”


    “那個,”蔡小紋轉頭坐正,一臉疑惑地問蘇釉:“小豬壺呢?不是放在這用了嗎?”


    “……小豬壺啊,”蘇釉舉杯飲茶,微笑道:“你猜?”


    “又要猜……”蔡小紋嘀咕著,唇碰杯沿想了想,猛然得意起來:“知道了!你又拿回家用了!”


    啪!蘇釉拍掌,又讚道:“太聰明了!”


    “嘿嘿……”蔡小紋高興起來,用屁股挪著凳子湊近蘇釉,低聲道:“師姐,今晚打架,還去嗎?去吧!”


    想起那晚的慘烈景象,蘇釉想都沒想就連連擺手,拒絕蔡小紋盛情邀請:“不了,謝謝。”


    “哼……”蔡小紋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望,失望之後是驕傲:“不去就不去。我帶峨眉派的小師妹去!”


    “小師妹?”因為自己不能言的心思,師姐師妹這兩個詞對於蘇釉來說都是高危詞匯。她警覺起來,追問道:“誰啊?多大?”長得好看嗎?家住哪?家裏幾畝田?田裏幾頭牛?有沒有姐妹?姐妹都成親了嗎?這些後續問題一股腦冒出來,被蘇釉生生壓下。


    “好小的小師妹,我是她的大師姐。”蔡小紋小人得誌的嘴臉,眉眼都透出“我也是師姐”的得意。


    “好小是多小?!”蘇釉暗暗拽緊了拳頭,心裏翻騰開:師妹年輕粉嫩,師姐人老珠黃。你就舍師姐而取師妹嗎……真是隻聽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呼,我要冷靜……冷靜……冷……你這個負心漢!不,負心女!


    蔡小紋沒聽到蘇釉心裏咕嘟咕嘟的沸水。她悠然端起茶杯,滋滋地喝完,回道:“十二。”


    “……十二?!”蘇釉頓時失去了棋逢對手的緊張,反而泄勁泄大了有點無力:“才十二歲,你就帶她去打架?!”


    “沒事沒事,”蔡小紋撓發團,不以為然:“你也看過了,完全沒事。不要緊的。最近小猴子找不見,不知去哪了。正好小師妹學了點拳腳,想跟著我去試試,我就帶她去嘛。”


    “畢竟是打架,十二還是太小了,你怎麽當師姐的!不準……”


    “你是我師姐,不是她的師姐!”還沒等蘇釉說完,蔡小紋就老大不高興地頂嘴道:“我是她師姐,我會保護她!師姐,天要黑了,我先回去。”說完抓起圍巾胡亂繞在脖子上,對蘇釉行了個同門禮,轉身就走。氣的蘇釉看著她背影直跺腳:“蔡小蚊子!我不管!不管你總行了吧!”


    今晚蘇夫人又出門聚眾打馬吊。延後很久的晚飯,蘇釉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吃到風鈴有要叫郎中的錯覺。


    “看你這樣吃,我真怕你放下碗就會趴倒在桌上,再起不來。俗稱:撐死。”


    “要你管!”蘇釉舉碗不停往嘴裏扒飯,嘟嘟囔囔道:“你又不是我師姐!”


    聽她這麽說,風鈴頓時了然,撲哧笑道:“小紋小姐氣著你了?”


    蘇釉頓下碗,一粒飯粒就在嘴角顫抖:“別跟我提那隻笨蛋蚊子!今晚都不準提!氣死我了……有人敲門,開門去,肯定是娘輸光了回來拿錢。”


    拍門聲很急,風鈴和蘇釉詫異地對視一下,趕緊去開門。門咿呀而開,風鈴看清來人,驚得圓睜雙目:“這……這……小姐,快來!快來!”


    蘇釉聽風鈴的聲音都變調了,連外衣都來不及披,踩著鞋就跑到門口。隻見門外蔡小紋臉色慘白,抬臂架住個紮牛角辮的小姑娘。小姑娘垂著頭,就著雪月能看到額頭上暗暗一片,好像是血。


    “師姐……幫我!”


    作者有話要說:蔡小蚊子,你就傲嬌吧。等以後蘇釉受到傷害了,又看你怎樣地心疼……哎呀,我好像劇透了,哎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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