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愛的日子溜得快。轉眼就到了啟程的那天。這次的送別飯是在蘇家吃的。因為風鈴湯圓兩天前已經先行從另一個方向向江南出發。所以吃飯的人隻有四人。沒有風鈴湯圓打下手,大家都懶得做大菜,所謂給蘇釉蔡小紋餞行宴,結果是下了四碗麵條了事。


    飯畢,蘇釉和蔡小紋最後檢查遍行李。蔡師傅跟著蔡小紋左右不住地絮叨。蘇夫人則把裹了金銀的幾個手帕交給蘇釉,叮囑道:“這次帶著小紋出門,該花的你就多花些。給你多帶金子少帶銀子。萬一錢不夠,這裏還有一張交子,一百兩,在金陵府的萬友錢莊。你帶著我的小印去兌。這裏的十兩金子是你師兄給你們兩的。”


    蘇釉接過錢帕,分開放在背箱包裹裏,仔細塞好,問道:“師兄今天是為什麽沒來?”同門之宴,孟子印極少缺席。何況蔡小紋是第一次跟著蘇釉出遠門,他卻沒來。蘇釉有些在意。


    “子印要監製一批貴重陶,離不開窯,跟我說了祝你們一路平安……小紋很少出遠門,你是師姐,要多照應她。聽到沒有?”


    “是……”蘇釉瞥了眼不遠處正用圍巾把腦袋圍成圓球的蔡小紋,想到漫漫長路就要和這隻笨蛋蚊子一路同行,忍不住地興奮。可是興奮剛剛冒出頭,她又想起那晚蔡小紋對李阿俏的那句最美的花燈,心咚地一沉,狠狠地把冒頭的興奮砸了個眼冒金星。蔡小紋覺出蘇釉的目光,也轉眼對視。蘇釉立馬傲然扭臉,用做作的氣質對蔡小紋無聲地說道:哼!


    蔡小紋竟讀懂了這個哼字,心裏煩躁不堪。遙想那天蘇釉手中的包子掉地上後,蔡小紋解釋的話還沒說出口,蘇釉就捂臉而奔,居然直跑回了家。而蔡小紋被人群一擠,竟然沒有追上。等蔡小紋追進蘇家時,蘇釉剛把臥房門關死。然後,無論蔡小紋如何拍門打門撒嬌耍無賴假裝離開,蘇釉就是不開門也不說話。蔡小紋最後實在無法,隻得隔著門對蘇釉解釋為什麽要做出那種違心的形容。結果收到了不少出來上茅房的蘇夫人賭友們的好奇目光。就在這麽又羞又臊的結尾下,蔡小紋不料蘇釉還不搭理自己,煩躁從此而來。她就沒有想想,她形容別的女人是最美的花燈,師姐憑啥生氣?


    眼看一切都收拾好了。蘇夫人和蔡師傅幫她兩人拎了包裹,出了院子。一輛無篷的馬拉板車,已經在院門口等著。


    蘇釉把自己背上的竹背箱卸下放在板車上,順便掃了眼車夫,不禁驚大了嘴巴,轉身就問娘:“娘!這這這……”


    蘇夫人挺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廂的馬車都不出城,隻有這個能拉得最遠。我想能幫你們省點路就省點路。這段路你們就湊活坐,等到下個城,你自己租個好車。”


    “不是!”蘇釉壓低手指著趕馬的車夫,小聲道:“這也太老了吧!”


    蘇夫人對蘇釉這種年齡歧視的想法很不屑:“老馬識途你懂什麽啊。再說了,年輕英俊的戲子好找,年輕英俊的車夫我上哪給你摸去。你就湊活吧。”她走前幾步對老車夫道:“老大爺,您今年高壽?”


    老車夫顫巍巍地舉起手放在耳邊:“啥?”


    “您老高壽啊?!”


    “哦哦……問我會不會咳嗽啊?不咳嗽不咳嗽。”老車夫低頭,哆嗦嗦地拿起個熄了火的煙袋對蘇夫人道:“不抽煙就不咳嗽。”


    “我說您高壽啊?!”


    “哦……問我走不走啊?這就走這就走。你們坐上來我就能走了。”


    “……您耳真背啊……”


    “哦……問我多少歲啊?還小呢,七十六啦。”


    蘇夫人成功得到問題的答案,走回車尾,把放上車的行李一一擺好。最後叮囑蘇釉:“下車的時候,背上一個背箱,腰上一個兜,左手一個包袱,右手一個包袱。一二三四,總共四個,一定要記好。”


    這時老車夫一甩馬鞭,拉車的棗紅馬撒歡地向前跑去。蘇釉和蔡小紋一起趴在車尾,向蘇夫人和蔡師傅揮手。蔡師傅追著車大喊:“紋啊!自己保重啊!路上聽師姐的話!聽師姐的話!”


    “知道了爹!你也保重!”蔡小紋依依不舍地扒住車杆,看著蘇夫人和蔡師傅漸漸遠去。蘇釉則一屁股坐回了車板上,默默地數了數包:一,二,三,四……四個沒錯。


    既沒錯,她心情輕鬆地仰頭看天。今天是好天氣。她頭頂是晴朗的藍天,對麵是號稱要聽自己話的蔡小蚊子,身旁是七十六的車夫……此情此景,她不禁想起一個人來,想起那個人唱過的歌來。想著想著她自己也不由地輕聲哼了起來。


    “老車夫,帶帶我,小妹十八咯……”唱著唱著,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老車夫對比十八摸,同是民俗歌曲的聽鑒賞析上,蘇釉還是自信比侯種兒有品味的。


    “師姐……”蔡小紋等蘇釉把整首老車夫哼完了才敢開口。她抱了個包袱在懷裏,倚著大背簍,聲音怯生生,神態小心翼翼,看上去青澀可愛。天漸漸暗下來,路上行人很少,安安靜靜地四周把蔡小紋膽怯的小聲音襯得很清晰。


    蘇釉看在眼裏,沒為之所動。前路還長著呢,有的是時間和這隻笨蛋蚊子甜甜蜜蜜地過,但是現在,她決心要拿一把。她像沒聽見一樣,伸手解開一個包袱的係扣,摸出了一塊幹糧來。微黃的烤麵餅,夾了塊鹹香的醃山羊肉。蘇釉捏在手裏,不看蔡小紋,扭頭大聲招呼老車夫:“大爺,吃餅嗎?”


    老車夫沒聽見,但和蘇釉的故意聽不見是有本質的不同的。雖是如此,蘇釉還是尷尬了一下,又更大聲問道:“大爺!吃!餅!嗎!”


    “哦……跟我說話呢!你想停?不能停!這裏不能停,停了天黑之前就進不了城。”


    “……那,那就不停吧……”蘇釉放棄,低頭咬了一口餅,仔細地嚼。


    蔡小紋一直盯著蘇釉呢,見她完全無視自己,心裏益發地難受,心說咋不問問我吃不吃。如此想了,便說出聲來:“我想吃……”


    蘇釉繼續嚼。


    “師姐!”


    沒完沒了地嚼。


    蔡小紋砰地把懷裏的包袱拋到一旁,曲腿就向蘇釉撲去。蘇釉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脫口叫道:“來搶的?!”


    誰知蔡小紋的目標不是麵餅羊肉,而是雙臂摟住了蘇釉的腰,順勢貼她身而坐。蔡小紋右手環住蘇釉的腰,左手抽回摟緊了胳臂,垂下腦袋好像想深陷進蘇釉胸前的衣袍裏。


    而蘇釉向來就是一擊即倒。被蔡小紋這樣對待,她之前冷漠驕傲的氣勢蕩然無存,連背脊都軟下幾分,隻是喃喃而道:“怎麽……”


    蔡小紋閉目撅嘴皺眉,委屈又軟糯地求道:“師姐不要不理我。”說的很誠懇,可是她心裏想的卻是:小氣鬼,喝涼水!真是又小氣又別扭又討厭的柚子!心裏如此想,手上卻越摟越緊。


    蘇釉木然咽下嘴裏的麵餅羊肉,繼續喃喃:“我沒有……”


    “師姐不要生氣了。”


    “……你說說,我為什麽生氣?”


    蔡小紋仰起臉,忽閃的大眼睛純淨得像剛會站立的小奶羊:“因為我說玉峰第一俏是最美的花燈。但其實師姐才是玉峰最俏的人,師姐才是最美的花燈。”


    這招太凶猛。話音剛落,蘇釉的臉唰地紅了。之前的別扭不快好像雲煙一樣被這兩句話的強風吹了個煙消雲散。蘇釉側項,順著蔡小紋淡黃清雅的衣袍胡亂看,兩眼就看到她腰間隱束的黑鐵玄扇。蘇釉忽然意識到,這位摟胳膊摟腰倒在她胸前的笨蛋蚊子是個習武之人。這位習武之人從小就喜歡把鐵扇係在腰上。以前鐵扇的扇尖快垂到膝蓋簡直要把褲子扯下來。現在卻安安穩穩地隱在腰間。蘇釉不僅感慨:小紋真的長大了……帶著這種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她伸手過去,像順小羊絨毛那樣摸了摸蔡小紋的頭。


    蔡小紋感到自己腦袋正被溫柔地對待著,明白蘇釉已經不生她氣了。她心頭緊繩頓時鬆開,什麽小氣柚子別扭柚子的小怨口也無影無蹤。隻剩下高興的蔡小紋仰頭順著蘇釉的手心抖了抖腦袋,連平放在車上的雙腳都撒歡般蹬了幾下。


    蘇釉順好了毛,傾身又從包袱裏拿出一塊麵餅一塊羊肉遞向蔡小紋:“吃吧。呃……小紋?”蘇釉奇怪,因為蔡小紋正昂著腦袋,眼神……竟有點迷離。


    “師姐……”她輕聲喚了一聲,微微皺了皺眉頭,立馬又展開,右手鬆開蘇釉的腰,抬起貼在蘇釉左頰上,輕柔地向下滑去,更輕聲地道:“吃你好了……”


    蔡……蔡小蚊蚊子……蘇釉心緒激動地連名字都想不清了。麵餅裏夾著的羊肉劇烈抖動,險些又掉下來,不過這次不是因為不懂愛,而就是激動,和激動中的憤怒:明明是個笨蛋,到底是哪裏學來的言語挑逗!用著如此挑逗的言語,卻帶著非常純潔的心情……你怎麽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拷問著我的人格?!你怎麽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親我……


    蔡小紋的唇離開蘇釉的頸窩,眼中的迷離還沒散去,聲音裏居然帶著很輕微的氣喘:“我喜歡師姐,再不要不理我了……”


    蘇釉狠狠咬唇,試圖用痛感換來些什麽。朗朗乾坤,雖然快黑天了。大庭廣眾之下,雖然沒有人。當著七十六歲老車夫,雖然他聽不見……蘇釉垂下頭,迅速數了數包:一,二,三,四,四個包沒錯!好,蔡小蚊子你來吧!


    她猛然扭身麵對蔡小紋,眼中熱烈似火:雖然你不可以拷問我的人格,但是你可以蹂躪我的肉體!蔡小蚊子你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原來你們這麽多人都看過逆道,我頓感平衡……靜湘師父t.t


    對於師姐的話,你們不要想歪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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