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似乎總來的時候來近的多,沒走多久,恍恍惚惚地就打了魔城之外。忘川的水依舊如此沒有什麽變化,從他又有意識以來似乎便是川川不息,連綿不斷。他會不會就這麽走著走著,就忘了今日這一遭了?


    這一刻開始,記憶就好像一絲絲被抽走,認識她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為何,自己已經開始遺忘?剪影的術法終於是要撐不住了嗎?那他應該盡早離開這裏,奈何橋,忘川河畔,都不是若生應該來的地方。以若生的性子,定會被這裏困住。


    他要走,走得更快一些。


    魔界又開始下起稀稀疏疏的小雨,好似要將他最後的不舍和眷戀,一並洗刷了帶走。


    回顧自己的這一生,曾作為魔君之子的他,從未想過身死一事,而他活著,就是為了家族,為了整個魔界,為了母親,去做一個好兒子。為了父親,去做一個優秀的繼承者。從他棄籍開始,脫離魔界,依靠複仇的信念,成了卡努努的左手劍,這世間,能抵擋他一劍的人,實屬不多。可卻冥冥之中,他還是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去複仇,成為若生,放佛就是睡了一場。一覺醒來,才發現,仇人沒了,自己也沒了……早就……早就把自己的性命拋開,結果卻是用這樣的方式活了下來。


    “好殘忍……你真的很殘忍啊。小貓兒。”忍不住仰起臉,讓雨水落在自己的臉上。再大一點才好,“如果可以,真想為你認真活一次。”沒有複仇,沒有家族。沒有其他人,隻有我和你。就像,若生的夢一樣,即便大火燃盡一切,你我也可以相擁至死,所謂的至死不渝,大概說的便是這樣。隻可惜。今生緣盡,再無相見之時。


    雨越下越大,他抬起自己身側的左手,望著自己的掌心,一時無語凝噎。隻見他走到一旁,隨手摘下一截樹枝,左手緊握,竟是將枝比劍,揮舞起一套劍法。沒有劍氣。沒有靈法,隻是單純得如同一個凡人在練劍,劍法精妙,如同淩冽的狂風,帶動四周的氣流。


    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最終卻隻能喘著氣,抵著樹枝,倒在地上。而那可憐的殘枝。脆弱不堪,經不起他的幾番用勁,也斷成了數節,落在了地上。


    “我也如同這風雨中的殘枝一樣脆弱了嗎?”說到這裏,他不禁大笑起來。什麽灑脫的轉身,什麽釋懷的放手。都不過是掩飾一切的脆弱罷了。笑到最後,淚水伴隨著雨滴一同落下。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終於,曾經在卡努努,傳奇一樣的風華人物。在一個雨夜裏,最終寂滅隕落,成了凡塵中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而誰也無法替他定義。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最終,他也自己也不記得世間還有這樣一個傳奇故事,也不會知道,曾經有個傳奇故事講訴的會是他自己的平生。


    英雄尚且可遲暮,可他的人生,卻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天之涯村的剪影,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術法已經完全消散,屋內的蠟燭在那一瞬全部熄滅。


    “怎麽樣?”碳急急問道。


    “結束了。”


    “什麽結束了?”看著剪影的神情,一股子不詳的感覺已迎麵而來。


    “左手劍,張洞瑀。我想,小夕已經做出了抉擇。我的法術也已經失效了。也就是我們已經失敗了,他很快就會忘記今日發生的所有事。作回一個普通的若生。這一次,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啊,碳。你還不明白小夕的決心嗎?她都走到這一步了啊,即便再念舊,她也不會猶豫地想要斬斷過去。這世間還能牽絆她的東西,當真是越來越少了。也或許,是她對君禾的感情,已經深刻到再也不能動搖她了吧。”


    他的話讓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裏。


    “好了,我要去把若生這個孩子接回來。他沒有回來,一定是被困在魔界了。哎,讓我這個年紀一大把的人下水。他怎麽不多堅持一會,走出來。”說著,走到了碳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歎了口氣說道,“世間的事,十有八九都不能如意,既然不能強求,何不就任它自由展翅?順其自然吧。或許,能夠獲得意想不到的結果呢。”


    可碳終究是搖了搖頭,“我不能任由她自取滅忙。”


    “你不覺得,你就這個問題上,太過尖銳了一點嗎?不僅僅會刺傷到小夕,也會傷害到你自己。”


    “如果是為了她好,我不介意把自己變成一個刺蝟。”說著,他便轉身離去。“我回卡努努了。”


    “要好好想一想接下去要怎麽辦嗎?我覺得,你不如跟陽光他們談一談?陽光這個人,沉得住氣,遇見的人和事也比你我多得多了,況且,從卡努努受到兩界的重創的那件事起,就可以看得出,他其實很用心地維護著小夕。這次的事也是,明知道破軍的力量在君禾的身上蘇醒,也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甚至努力維係三界在這件事上的平衡。不得不說,他其實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一派之長。”說完,他便瞬移,望著林中的溪水之處前行。很快,便消失在月色之中。


    他找到若生之時,他已經暈厥了過去。法術的後遺症似乎全部都反顯在了他的身上,他暈厥的時候應該已經負重不堪,而且接連淋了兩場大雨之後,他的身子已經開始發熱。剪影微微歎了口氣,講他整個人托起,掛在了自己的背上。


    “風寒啊……這下可怎麽跟雙兒妹妹解釋啊。真頭疼,把人家的夫君搞成這樣,不好交代啊。”


    如果說,若生的重生源自於司徒的術法,那麽。如今和從前截然不同的剪影,他的所有改變源自於自己。天之涯村的生活不僅僅創造了一個若生,更是重塑了一個剪影。


    或許,如果當初能夠順其自然,誰又知道,張洞瑀就不會帶著記憶變成另一個若生呢?


    若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剪影的屋子裏了。睡了整整兩天的他。若不是從床上滾下來,恐怕還不回醒。


    “啊……好痛。”聽到屋內的動靜,端著藥碗的剪影立馬瞬移進了屋內。“你這是?”


    “我從床上掉下來了……話說,我怎麽在這裏?我不是應該……對了,碳大哥人呢?”


    “他回去了。你把藥給喝了吧。”


    若生看著剪影手裏端著的藥碗,一手接過便喝了下去。“怎麽樣了?你們說的事?我是怎麽回來的?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


    “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記得就對了啊。你人好好的就在這裏,就是答案了。好了好了,喝完藥趕緊回家去吧。雙人應該在家裏等你等急了。”說著,便拉起他。推著他出門。“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從床上滾下來也沒事。走吧,走吧。”


    “可是……影大哥,我什麽都還不知道啊,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有,我怎麽就病了。我隻記得我到了這裏,你們施展了術法,之後醒來就又回到了這裏。”


    “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過去的你到底和她談了什麽。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倒在奈何邊上,感染了風寒,又收到法術的反噬,病得很嚴重,在我這裏躺了兩天。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她的選擇顯而易見。你還是想不起來過去的事,我的法術失效的那一刻起,從前的你就又從你的身體裏消失了。我想,那應該是你們兩個最終洽談之後的結果吧。也就是你自己也覺得,以若生的身份活下去更容易獲得幸福。所以,不要遲疑了。回去吧。不管你遭遇什麽事,天之涯村總是你的家。而你的家裏,總會有一位美麗可人的妻子在等待你的歸來。那樣的生活,不是很好嘛?有些人追尋了一輩子,恐怕都遇不到那樣一個人。而有些人,盡管遇見了,卻隻得苦苦掙紮,克服重重阻礙,也不見得能夠得到。”


    聽著他的那一番話,若生一時之間驚得不能言語。


    “你還傻愣著幹嗎?”


    “這是第一次,聽影大哥你跟我說那麽多話。自從,碳大哥他們出現以來,影大哥你好像越來越平易近人了。一點都沒有以前的那份疏離了,這樣的影大哥,感覺比以前更可靠了啊。”說著,他還不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被他這麽一說的剪影竟然也不好意思起來,輕咳幾聲,“還不走。“


    “嗯。明日給影大哥帶蓮子羹!“


    說完,若生就一蹦一跳地走了。


    “這傻小子。“說著,他仰頭望著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情很是自得。


    而另一邊,雖說什麽已經不記得這兩天發生了什麽事的若生,卻整個人格外的精神和輕鬆,就像這一場大病,帶走了身體內所有的汙穢。而剪影的一番話更是讓他走出了連日裏來那一分不安糾結的心緒。隻想著快點回到家中,似乎看著在家中忙碌的那個身影,一下就安心起來。


    “雙兒,我回來了。“人還沒到門口,院子裏的雙兒便聽見了他的聲音。


    “回來了嘛,回來就好。你這個傻瓜,出門了還把銀票落在家裏,這次出門可沒有給影哥哥添麻煩吧。“看他跑了滿頭大汗,她忙從懷裏拿出一塊帕子,想要替他擦汗。


    “哎,別擦了。我等會去衝個涼就好了。倒是你,怎麽坐在院子裏,正午的日頭可有點毒呢。“


    “我在縫衣裳呢,你看。“說著,拉著他,走到了自己的針線筐邊上,指著框裏的小衣小褲給他看。


    “怎麽盡是些小娃娃的衣服。“


    “那是因為,很快,你就要做爹了啊。“


    他驚得合不攏嘴,“你說……你是說,你懷上孩子了。“


    “嗯。“雙兒略顯羞澀,低下了頭。


    “太好了,太好了。以後我就有孩子了。那麽小的娃娃!“說著,他又興奮地在院子裏上躥下跳,拍打自己的胸口。似乎在確認這不是自己的一場夢。


    “咦。“似乎是有些不確認,又反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把什麽東西忘在哪兒了。想不起來了。“


    雙兒聽著他的話,“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嗎?要不要再仔細找找?“


    “不必了,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還有孩子和我們的家。“


    他一臉鄭重的說道。


    讓她一瞬間的愣神,恍惚。


    那麽,到底是什麽呢。在這一刻,偌大的忘川裏,起起伏伏,飄著的是一個手製的小泥人,褪了色,辨不清麵容,不複昔日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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