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子展一行人走到半路,前邊又迎麵走來一個青衣小廝。那小廝一見車轎,馬上迎了上去。


    “敢問車上可是判官馬子展馬大人?”


    “正是馬某。”馬子展掀開青色的車簾,見到小廝的衣衫,不由得正色答道。


    明炎朝的《大明律》經世祖建文帝修改過後,較以往更為嚴苛。


    除了明確了各級軍官品級以外,更規定了什麽身份的人必須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普通百姓隻能穿粗麻布衣,稍有錢財的可以穿黑衣,而青衣隻能是六到九品的官員或相同實力的修者穿著。


    這樣的規定,主要是為了防止有不長眼的世家小輩無意得罪修者。故縱然是幾大世家也不會輕易違反,何況隻是中等世家的林家?


    林家為了顯示威儀,小廝穿的都是一襲黑衣。而眼前的青衣小廝,必然是個六品到九品之間的修者。若馬子展眼力不錯,眼前這個小廝實力並不比自己差多少!


    “這就是林家的實力嗎?想不到一個嫡子家中竟有如此實力的小廝,跟老祖宗的傭人也差不到哪裏去了。”馬子展心中暗自揣度,表麵卻仍是不動聲色。


    “想不到馬大人如此明事理。”


    “此話怎講?”


    “哦?馬大人不解?”馬子展這一問反倒讓小廝一愣,“小的不才,在老老爺身邊也侍奉了幾年。雖見識粗陋,卻也聽說過老一輩的約定,馬大人沒聽過?”


    “願聞其詳。”


    “我等世家雖強,但若放單,誰擰得過皇家?故早有約定,一家有難,臨近之人必守望相助,隔岸觀火者,必遭常、劉、宋、徐、李五家之追殺。這五大家,以馬大人的身世,應該聽過吧。小的這群青衣小廝出來,也就是給各位少爺提個醒。不想馬大人不知道此事卻是第一個到的。小的代老老爺謝馬大人高義了!”


    常、劉、宋、徐、李?王二和那黑衣小廝聽得迷迷糊糊,馬子展卻知道詳情,頓時冷汗涔涔。心中暗想,幸虧有王二之言,否則他會來淌這趟渾水?明知赴險地,逃又逃不得,這便是天命嗎?


    “哪裏哪裏。”雖然心中轉過萬般想法,可他比表麵卻不露分毫“既然林老爺事急,那我們便上路吧。”


    談話間,張馳的車轎已經遠遠出現在了身後。按照品級,馬子展應當讓路。但偏偏走在前邊並無避讓之意,張馳也無催促之意,兩隊人馬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到了林府門口。


    “馬大人來的好早,若在下所記不錯,離晚宴還有兩個時辰吧。”


    “在下不過是有公事向林大人匯報。倒是張大人來的早了。”


    “在下隻是為了表達對林大人的敬重之意。馬大人想多了。”


    二人剛下車轎,便相互試探了起來。然而似乎誰都知道這樣不會有任何用處,淺淺地聊了兩句也就不再說話了。青衣小廝見此,也不插話,隻是在黑衣小廝耳邊吩咐了幾句,便象征性告了聲罪,又請別人去了。


    “誒!那個誰。”見青衣小廝走了,黑衣小廝指著王二說道,“廚房幹活去吧。耽誤了晚宴,老爺饒不了你。”


    王二心中不屑,還晚宴?這林府馬上就有傾覆之危,何來晚宴?可這話卻也不能跟


    著見識少的小廝說。傳出去對誰都沒好處。王二無語,馬子展卻說話了。


    “這個小…”馬子展說不下去了,總不能稱呼他小廝吧,莫非叫小哥?掉不掉分!所幸那小廝也算機靈。


    “小的林福”


    “林福啊,我跟這位小哥有幾麵之緣,就請他給我們帶路吧。”馬子展見此,接口道。


    “這…那我二人一同給給大人帶路吧。”黑衣小廝有些心虛。王二是新來的,萬一不認識路,丟了林府臉麵,自家也難逃懲罰。


    “有勞了。”


    王二心頭暗暗慶幸。若回到廚房,還不得被那些錦衣衛吃了?正要進門,忽然聽到張馳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劫數之中,並非一味躲閃便能過的。”


    馬子展聞言,想到剛才種種,腳步不由得停下,眼中露出一絲迷茫。沉思一陣,眼中瞬間變得清明,人似乎也更有了神采,仿佛天地之間無所不知的聖賢一樣。淡淡的道:“謝張兄點撥,然而君豈不聞,‘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荀子勸學篇》意為君子並非生來就有什麽不同,隻是善於借助外物罷了。)”


    說罷,身上的氣息又是一變。如果說命運如風,他便是風中的一顆勁草,在風中一次又一次順從地倒下,風雨過後又一次又一次倔強地站起。


    “知天命!耳順!!!”張馳在心中暗暗驚訝,心底的一點輕蔑消失無蹤,目送著馬子展進入了林府。心中暗道:因為自己一句話,便頓悟突破兩重。看來果然那老道後來所說果然不假,在他前麵得到機緣的,真的有可能是自己宿命中的大敵。


    儒道始於孔子,各種境界的名稱也是孔子所起。《論語》中記載孔子曾炫耀自己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修為進步神速:“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欲不逾矩。”誌學、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順、從心欲便是儒家三階九品中的前二階六品。而現在的世家子弟,在靈藥與官場曆練之中,七十而從心欲的不在少數,隻能位列四品。


    林府中,王二和馬子展一步一步地跟在黑衣小廝身後,不敢有一絲差錯。耳邊不時傳來“知了”、“知了”的聲音。


    “府中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知了?”王二詫異地問道。


    黑衣小廝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馬子展聞言,皺皺眉,隨即舒展開。


    “儒陣之中,蟬鳴雖不失禮,但絕沒有哪種禮法必須有蟬鳴才可以。蟬鳴之處想必是林家的暗哨了吧。不知林家到底出了什麽事,竟如此大動幹戈?”


    正思索中,不覺到了正廳。黑衣小廝被馬子展支走,臨走時還不忘瞪了王二一眼,似是警告他不要多說廢話,丟了林府麵子。王二自然沒放在心上。


    “王兄,您先來林府一步,相比對林府情況有所了解吧。”


    “不敢當,”王二撓了撓頭皮,對這個稱呼還是有點受不了,“小的也不過隻在林府呆了一會兒,所知也不多。隻是據說前幾天林府失蹤了很多人,許多小廝都是和我一樣臨時招募來的。而據我觀察,其中應該混進了不少錦衣衛。另外,據說林家老老爺也在。”


    “哦?林家老老爺?”馬子展的眉頭皺成了川


    字,“看來是錦衣衛準備對林家動手了。難怪…王兄就跟在我身邊吧。”


    “好!”王二心中大定,再不遲疑,將馬子展引入正廳銜蘭堂,自己便侍立在一旁。


    林府的主人,太華州的知州林思齊正在正廳中閑坐。表情鎮定自若,絲毫不見一絲慌亂。見到馬子展進屋,點燃了一支香,插在香爐中,二人便開始客套了起來。至於那些請來賀喜的小官,早攆到了林府的後院。


    隨後,越來越多的世家子弟齊聚銜蘭堂。彼此相識的、不相識的,都開始了結交、客套。直到那柱香燃盡,林思齊才打住了大家無休無止的廢話。


    “諸位能及時趕來,林某不勝感激。現在一炷香已然燒盡,未到的幾個小家夥,林某可要上報給‘素雲閣’處理了。”


    一些世家子弟,尤其剛剛進如銜蘭閣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素雲閣”三個字的分量,絲毫不亞於傳說中太祖武皇帝手中的錦衣衛。


    “好了,閑話不說了。今日急忙把大家叫來,原因隻有一個。前一陣京城傳聞胡惟庸胡丞相薨了。雖不得證實,但他老人家再也沒有露麵。我林家素來唯胡丞相馬首是瞻,這回錦衣衛似乎要開始對我林家出手了。所以,有勞諸位援手了!”


    林思齊舌綻金蓮,以三寸之舌,把缺乏閱曆的世家子弟忽悠得毫無還手之力。本來是世家子弟幫林府禦敵,卻讓這些人心中感覺似乎這才是理所應當的。一個個竭忠盡智思考禦敵之策。


    聽得旁邊的王二心中波濤洶湧。


    “為何同樣是身處險境,我王二隻能夾著尾巴到處跑路,而林思齊就能迅速拉攏幫手禦敵?三寸不爛之舌?不對!是實力!是心境!今日我王二雖無能,但也並非隻能逃跑吧!若僥幸能脫險,來日便要如這林思齊一般!”


    店小二王二的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叫做誌向的東西,而這些原本胸有大誌的世家子弟,腦中卻充滿了疑惑。他們雖說是世家子弟,但年齡尚淺,多數都隻有八九品的修為,比起林府的多數護院都有所不如。實在想不通為何林思齊為何要召集他們。


    “今日請大家來,主要是做個見證。”林思齊似乎看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開口說道“見證一下是錦衣衛先犯的我林家。以後官司打到朝堂上,也好有個說法。至於對敵,是不用大家的。”


    “林大人,據說京城錦衣衛總指揮使毛公的嫡長孫,現任指揮同知的三品修者毛詭親至,不知大人可曾知道?”一個世家公子插言道。


    “他若敢來,自有人收拾他!”林思齊聞言一皺眉頭,用惡狠狠地語氣說道。“也不瞞大家。林某不孝,遇事竟尚需驚動了老父。罪過,不孝啊!”


    林賢老爺子在這?各位世家子弟仿佛鬆了口氣,惟獨馬子展表情毫無變化。林思齊看向這邊若有所思,卻也沒敢浪費這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氣氛。


    “各位賢侄,隻要安靜地看戲,不需要出手。如此,林家就感激不盡了。但如若誰向錦衣衛報信,那便是打我林家的臉!也就休怪林某不講情麵了!各位賢侄可明白了?”


    喧鬧一時的銜蘭堂頓時鴉雀無聲,隻有堂外的鳴蟬不住地替他們答應著“知了”“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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