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思菊不說了,鳳九淵就問道:“是呀,要怎麽才能擊潰呢?”


    思菊哼了一聲道:“是我在問你,好不好?你就不能麽?難道什麽事都要等別人給你說明白才行?”


    鳳九淵歪著脖子想了良久,道:“算了,你已經知道了何必再要我費腦筋,這不是折騰人麽?直接說!”


    思菊氣得不行,道:“真是爛泥扶不牆不說了!”


    “別,別!”鳳九淵道:“你不覺得在這些事情讓我費腦筋純屬多餘麽?我是皇帝,皇帝隻需要作出正確的決策就行,不需要分析問題的成因。要不然養那麽多大臣,設那麽多機構做什麽?”


    思菊一陣無奈,道:“如果你是吏目階級的一員,你覺得麵對強大的特權階級的打壓,隻有用什麽辦法才能將他們擊潰,並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呢?”


    “這個……”鳳九淵道:“怎麽又考起我來了?”


    “你就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唄,答不對也沒關係的!”


    鳳九淵道:“罷工?對,對,大罷工……”


    “那還要不要漲工資、漲福利什麽的?”


    “那你說是什麽?”


    “唉……”思菊歎了口氣,顯然覺得鳳九淵太令人失望了些,便道:“依我來看,罷工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更何況鳳凰界的吏目階級也不懂得用這一招。對於他們來說,最直接,最有效的一招就是:煽動暴亂!”


    鳳九淵一驚,問道:“什麽,什麽什麽?煽動暴亂?流民暴亂麽?”


    思菊道:“不錯。從深層次來說,不管是流民暴亂還是農民起義,吏目階級都或多或少,或間接或直接地參與了進去。要知道朝廷每鎮壓一次暴亂就會追究一次責任,為此,將會有很多的官員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樣一來,特權階級的內部就會因為利益的再分配和權力的重新調整暫時放棄對吏目階級的進攻,在這之後,特權階級和吏目階級的關係將會出現一段時間的緩和,但過不了多久,又會重新緊張起來!”


    鳳九淵喃喃地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思忖了片刻,他就問道:“吏目幾乎都是普通百姓人家出身,這樣說來,還不是緣於特權階級和普通百姓之間的衝突麽?”


    思菊搖頭道:“不一樣。吏目和做官一樣,也有世襲,也有他們龐大的關係網,普通人要加入到裏麵很困難,就算是進去了,得不到他們的認可就會遭到排擠而不得不退出。”


    “這樣呀……”鳳九淵道:“照你這麽說來,吏製的問題就不可能從根子得到解決了?”


    “我不知道!”思菊道:“吏目階級是無法進入特權階級的普通人進化形成的一個特殊利益階級,他們大多對懷有怨望之心,對下又恃勢而驕,各種社會問題也就因此而產生了。若說要將這個階級徹底地切除是不可能的;不切除,那就必須找到治療這種頑疾的方子。”


    “或者……可以留一批,遣散一批,再次有特殊危害性的看管起來,你說呢?”


    思菊道:“我不知道,你跟大臣們去商量。聽來是可行的,就是不知道具體執行起來怎樣!”


    “嗬,你怎麽總是懷疑執行呢?”


    “為什麽不懷疑?你是不知道的,靠人執行與智腦執行完全兩樣。人是有私心的,智腦是沒有的。人都懂要利用掌握的公共資源為自己謀取利益,而智腦卻不會。鳳凰界如此龐大,七十二個道,六十七十多億人口,任何一項政令決策在執行過程中稍有一點的偏差,那結果就會出乎製定者的預料!”


    “如此說來,那還是要在鳳凰界推行智腦行政化了?畢竟已經有了影盤的強行推廣,在這個基礎推行智腦也就不是難事了!”


    “在我看來,還不是一般的難!”思菊道:“你就不知道鳳凰界國民的素質普遍低下麽?一百個人裏未必有一個識字的,而合眾國所有公民都必須完成十五年的基礎教育,智腦的普通對他們來說是必須的,而對鳳凰界人來說,那簡直……我找不到合適的比喻了!”


    鳳九淵拍著腦門道:“怎麽會這樣呢?”


    “凡事撞在你手裏,都想著根治,這怎麽可能?”


    “行,行,咱們先不嚼舌了,回頭還是聽聽大臣們的意見!”


    鳳九淵沒有想到,他和思菊這番對白全被起居舍人曾子越記錄了下來,不久就流傳了出去,都罵他婦人幹政,因此給她惹來了不小的麻煩。而後世對思菊的這番言論有著相當高的評價,給予了極高的肯定。


    隨著吏製改革消息的傳出,官場是奔走相告,喜不自禁。而負責政令執稈的吏目階級則是惶惶不可終日,都擔心在不久的將來,手裏的飯碗不保。


    果如思菊所言,大朝會,絕大部分朝臣都讚成吏製改革,隻有少數大臣建議謹慎推行。鳳九淵也看出來了,建議謹慎的並不是看到了徹底改革吏製對國家帶來的危害,而是出於‘老成持重’的本性使然。


    鳳九淵看著這一幕,就隻得下旨內拿出改革條陳來。


    散朝之後,特地下旨在鳳鳴宮召見了周密之。


    看著這個風度翩翩的男子,鳳九淵忍不住暗自嘀咕:“長得這麽帥,怎麽去當個師爺呢?奇怪!”問道:“你是怎麽想到要在吏目階級動手的?”


    周密之答道:“回皇,吏治由來是篇大文章,隻不過曆朝曆代都沒有治到根子,因此屢治屢犯,屢犯屢治!小人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養大。後來叔父病故,小人就棄家遊曆,做過小吏,當過師爺,經過商,就差沒去當兵了,因此對官場的問題是稍有了解!”


    “稍有了解?”鳳九淵道:“我看你是自謙了。你能提出這樣的條陳來,那是洞若觀火。看來你用了不少心思!”


    “謝皇誇講,小人不敢當!以小人之見,吏製改革也是不能一蹶而就,若是冀圖一朝把所有的積弊解決,非但不能,還會激出大亂子來?”


    鳳九淵聽他也這樣講,問道:“哦?我看在你的條陳你沒有說嘛!”


    “不能說,若說了,就會讓那些人看到朝廷意誌不堅,他們也就有機可乘了!”


    原來這樣。


    鳳九淵心裏暗暗地沉吟了片刻,又問道:“你還是覺得一步一步地穩著推進好?”


    “是!”周密之道:“以小人之見,先以中京為試點,若是成功,再各道推行,這樣發現問題也能夠及時解決!”


    鳳九淵嗯了一聲,道:“繼續說!”


    “是!首先把那些犯了律法的、素來行為不端的、有惡名的,該治罪的治罪,該清除的清除。剩下的部分裏,有能力的可以留用,沒能力的可以逐次淘汰……”他把沒在條陳陳述的觀點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哪些需要注意,哪些暗藏殺機,都特別地強調了。鳳九淵聽了很是專注,偶爾還提出一兩個問題,周密之都給予了完滿的解答。


    這場奏對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其間鳳九淵見周密之跪得累了,還特地下旨賜座。


    要知道周密之隻是個小小的舉子,能麵聖奏對已經是個奇跡了,破例被賜座,仿佛還沒有過先例。一開始周密之固辭,鳳九淵道:“坐,坐下說。不就是把椅子麽?怕來有釘子?”


    刹那間,周密之才知道外間的傳說是真的。眼眶裏一熱,就感到兩行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趁著跪下謝恩之際擦了幹淨,坐到椅子,又繼續講了起來。


    說完吏製改革之後,周密之又說到了可以舉國提倡義學。學有所用,百姓們自然願意去學,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隻要讀明理的人多了起來,鳳凰界就會越趨強大。不知不覺間,他甚至把自己構想的建設一個完整的義學體係方案也說了出來,包括怎麽解決讀人的就業問題。


    鳳九淵越聽越有興奮,越聽越振奮,最後幹脆走下鳳案,搬了把椅子,坐到周密之的對麵跟他討論了起來。


    不知不覺,一個下午過去了,天也漸漸黑了下來。思菊見兩人還說得興致極高,不得不提醒道:“皇,該用晚膳了!”


    鳳九淵啊了一聲,問道:“晚膳?這才多會兒……呀,天都黑了?什麽時辰了!”


    一聽說戌時都過了,驚訝道:“怎麽我才感覺沒過多少時間!這樣,送進來,擺張桌子,我和景雲邊吃邊聊!”幾個小時談下來,他已經把周密之當成了多年的朋似的,竟然破格稱呼起了字來。


    周密之唬得不輕,忙跪下,說自己該陳奏的已經陳奏完了,又無職無爵,不敢再邀天恩,請皇帝賜下退下。


    鳳九淵笑道:“你是無職無爵,但就憑這份才識,滿朝大臣就沒幾個有的。這樣,我就先聘你來谘議局擔任谘議官,為妨物議,就先賜你個六品銜。”說到這裏,就笑道:“進士及第者好像也是賜的六品翰林院差使?你這個谘議官是我欽點的,不比進士取中的差,賞個六品也是該當的。”


    周密之卻是懵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千般求,萬般求,十幾年來不知道耗了多少心血,卻在短短的幾天之間,都得到了,更比所有人夢想的更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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