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眠回去的時候,紅奴已跪在了門口迎接她。


    她讓憐星自己把點了穴的江楓領回去,又讓紅奴派了個人把花月奴帶走好生將養,畢竟她才剛三個多月的肚子,胎在將穩未穩之際,遭逢這一場逃殺,驚魂未定,若是不好生調養,孩子哪怕能生出來也狀況也不定好。


    解決了這兩樁事情,她才回過頭來問紅奴:“事情如何?”


    紅奴又做了一禮,才低著眼道:“大宮主走後,大家都雲裏霧裏,移花宮規矩突變,確實有一些姐妹有些不能接受,不過現在隻七奴一人願意離開。”


    “是嗎?”唐眠挑了挑眉,才一個人,說實話她原先還以為人會更多,這樣剩下的人少也好辦事。不過想來規矩和法令的推行一樣,都需要一個落實的過程。


    這個七奴邀月的記憶裏有些印象。她的本名宮裏沒人聽她說起過,隻知道她原是武林一個小世家的千金,與另一世家的年輕少俠相戀了,然而那少俠回頭卻娶了一位富豪家的不懂武功的閨秀,這時候七奴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得知此事後將胎打掉,穿一身由血染紅的嫁衣,騎著男子送她的瀟湘白馬連趕二十幾裏路到男子的家,一塊白布包了胎盤送給了新郎做禮物。


    她滿身鮮血淋漓,麵帶扭曲的殘酷笑意,白馬的馬毛上也簌簌往下滴血,整個人就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將那男子駭得直接跪下了,而從沒見過世麵的新娘子也被嚇得登時暈了過去。


    這以後,七奴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騎著白馬風餐露宿,找到了移花宮的山腳下,就此成為移花宮的一員。說起來,她和原來的邀月是同一種人。


    她們似乎從癡戀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斷情絕愛,可本質上她們卻還是被愛戀所癡纏,若非如此,她們又怎會將自己之後的半生付諸於斬殺癡情男子之事,甚至瘋狂將自己的戀愛價值觀強加在別人的頭上,而不選擇放手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思罷,唐眠道:“如此,便再等七日,七日內你好生通知宮內姐妹,移花宮的規矩決計不會再變,若要走的不管現在將來都悉聽尊便。”她略微沉吟,又道,“今晚你來我屋內取一本刀譜,將之抄錄幾份,交由眾姐妹閱讀,明日開始,每日巳時三刻,我都會讓星奴在大殿之中演示。你帶領眾姐妹好生學習。”


    “刀譜?”紅奴一頭霧水。移花宮的功夫,最主要的便是內功的修習,以明玉神功為根基提升內力,明玉功極為陰柔霸道,若內力使用得當,不需招式也可直接擊潰敵人。明玉神功的修習卻極有難度,宮內姐妹難以修煉至上層,一般都練至二三層,修習相和的掌法或劍法。由於有明玉功的底子在,無論是掌法和劍法,其威力都遠超其他門派。然而修習刀法之事,則是聞所未聞。更何況,邀月小時她便跟著,從來不知道她竟通習刀法。


    “無需多言,去做就是了,咱們移花宮走到了今日,你也算是老人了,一定知道江湖上都是怎麽看待移花宮的。若移花宮繼續如現在一般下去,不是被江湖上的門派聯合起來剿滅,就是因為宮內姐妹的心思不同而從內部瓦解。”唐眠輕輕地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指,看向紅奴,“移花宮,也該換換口味了。”


    “是。”紅奴伏了下去。在未有移花宮前,她就是侍奉邀月憐星二人之母的大丫鬟,因感念二位宮主母親的恩德,發誓終身不嫁,以繼續侍奉邀月和憐星。這十幾年來,她姐妹二人的所作所為,她一直默默地看在眼裏,有過分之處也委婉地指出,有些卻不見采納。但她了解邀月的脾氣,也知道她的情傷和心痛,因而一直站在邀月一側,由著她按著自己的性子行事。


    雖則如此,江湖上的事,移花宮將來的危機,她也心知肚明,從前不說,隻是不忍增加邀月煩惱,畢竟這一個移花宮裏,她最看重的隻有邀月憐星這對姐妹。然而現在邀月自己注意到了這件事,也正說明她漸漸從情傷之中脫出。


    對於這一點,紅奴是最欣慰的。而出乎她意料的驚喜是,從邀月去捉拿江楓前立的一番新規矩中,她已發現邀月已想的很多,也懂事很多——以前的邀月,在她的眼裏不過是一個任性獨斷需要被人理解疼愛的孩子。


    辭了紅奴,唐眠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直接去了憐星的房裏。


    自從那天知道江楓的存在後,她就把他給了憐星,畢竟人是憐星救回來的,她又對他一見鍾情。在花月奴和江楓還沒誕生什麽真愛之前,她覺得自己這樣做也是應該,一來她不是邀月,自己愛而不得,就非得逼著憐星也不能戀愛,二來憐星畢竟算是邀月的妹妹,在花月奴和江楓還未誕生那什麽真愛之前,她也算是正當競爭。


    知道花月奴和江楓逃竄,有了夫妻之實甚至還有了孩子後,她在去抓捕的路上也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原先是邀月嚴禁憐星見江楓之下,江楓才被月奴拿下了,怎麽江楓一直養在憐星房裏,她還是競爭不過?


    然而剛才在那裏,她已從憐星的問話裏徹底地明白了。


    在邀月的記憶裏,憐星是她的妹妹,兩人雖為姐妹,關係卻並不順。無論她喜歡什麽,憐星就要和她爭,無論她想做什麽,憐星就要來破壞。


    這些事中,有一些是邀月太過殘忍,而憐星還存著善心想要阻止;另有一些,卻是憐星自己要爭。她和邀月是姐妹,兩人的心性,不可謂不像。她的手腳的殘廢,正是小時候兩人想搶樹上唯一一顆熟了的桃子,她快摘到時,邀月卻將她從樹上推下來造成的。


    從那以後,憐星就怕了,再不敢跟這個霸道的姐姐爭任何東西,她私下裏會偷偷的,小小地違背一下姐姐的吩咐,然而在邀月麵前,卻從不敢與之爭鋒辯駁。身體上無法恢複的殘疾,更是讓她這種扭曲矛盾的心理極度加強。


    然而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麵前,這些殘疾卻成了無奈的傷痛和自卑的源泉。時隔多年,她事事服從姐姐,已不敢恨邀月當初的所作所為,隻能在無人之時自怨自憐。


    眼下這次,正是邀月突然出現,陰差陽錯地告訴了江楓他身在移花宮,讓他知道了她是作惡頗多的移花宮的二宮主後,江楓便不願再接近她,她要替他喂藥,他卻將藥碗打翻,甚至知道身上的傷是她包紮的,他也能狠心將之拆散。看著他日漸消瘦和虛弱,她實在沒有辦法,隻能讓月奴幫忙。


    有了月奴後,江楓的情緒和態度穩定了許多,甚至遇到憐星時也不反抗,隻是冷淡以對。憐星太過高興了,所以忘了其他許多的可能,隻想著若是有足夠的時間,她定可以感動他。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原來那兩人已暗生情愫。


    然而,哪怕是這樣,她也隻會從自己這裏找原因,不是因為月奴如何,而是因為她是殘廢,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殘缺之人。


    她也知道,她不過是想讓自己的悲痛少一點。起碼將原因歸結到這一點後,她會死心,會想通,會放手。


    可她的心還止不住的疼。


    唐眠進了房間時,憐星正拿著一碗藥要喂江楓。她那一掌不重,江楓的傷勢也輕微,但她還是擔心。


    她的態度卑微,簡直低到了塵埃裏,唐眠記憶裏再想不出她還有這樣自願如此低眉順眼的時刻。


    她柔聲道:“你的傷勢要緊,不要我喂你,你也自己喝下去,好不好?”


    “嗬嗬。你和你姐姐的戲可配合得真好,好到我自己都快相信你的善心了。”江楓嘴唇蒼白,眉頭擰起,一臉嫌惡地推開了她手裏的碗,邊猛烈地咳邊道:“別虛情假意了,月奴呢?!你們把她關到了哪裏?若你們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壞,我便……”


    “你便如何?”唐眠笑著推簾而入。由拇指大的東海珍珠串成的珠簾散落在她的身後,發出清脆悅耳的鳴聲。


    江楓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勃然變色,立刻強撐起來大聲道:“妖女!把月奴還給我!”


    唐眠嘴角一歪,隔空右手輕輕一推,江楓就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法反抗的大力推回到了床上。


    唐眠收回右手,撫了撫自己耳邊的鬢發,道:“剛才我聽你說起,你生受了憐星一掌,就當是還了她救你的恩情。”


    江楓自知實力不如她,隻怒目瞪著她,眼裏幾要噴出火來。


    唐眠看著他如墨描畫的眉眼,繼續道:“那反過來即是說,如果我現在生受你一掌,你是不是願意以你的命來報答我?”


    江楓粗粗喘氣不語。他自然知道他的一掌哪怕盡了自己生平最大的功力,也不見得會對這個連大哥也不一定敵不過的女人造成什麽傷害。


    “你不覺得一掌就想要把憐星救你治你的恩情都還清了,是不是太便宜了?”唐眠眼中的笑意變深,充滿嘲諷之意,“若真是如此,我道真想對你好一點,多給你一點恩情,然後一巴掌把你拍死了。”


    唐眠說著,拍了拍自己的手:“你的恩情也暫且不顧。月奴此女,是我們移花宮救下來的,武功也是我們移花宮教的。別人家養了個女兒,要嫁出去了男方也總有份聘禮,你倒好,弄大了她的肚子不說,就想拐帶著跑了,天下豈有這等好事?”


    江楓愣了愣,他可從來沒想過這一點,但他立刻冷笑一聲:“月奴想幹什麽,有她自己的自由!你們移花宮雖然救了她,然而養她不過是為了當成工具,教她武功也無非是想讓她幫你們殺人,憑你們這樣的監獄,還敢自稱是‘父母’,豈不可笑?”


    “好嘛,嘴夠厲害,怪不得憐星也被你迷得失了頭腦,自己的侍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自己愛的男人有了感情,也看不到了。”唐眠冷哼一聲,“你既然說我們移花宮是監獄,監獄又豈能白白地把犯人放了出去,你要月奴?好啊,她好好地被我養在宮裏頭,但你要是想再見到她,還想要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你就拿錢來換,怎麽樣?隻要你給我十萬兩,我就讓她和你走,再不追究。”


    “你……真的說話算話?”江楓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唐眠點頭,“我現在就可放你走,移花宮上下絕不阻攔。你請自便。”唐眠讓出一條路來。江楓看了她一眼,按住胸口的傷,起了來。


    憐星想去扶他,還未碰到已被他推開。


    看著江楓跌跌撞撞離開,她終於回過頭來,悲傷的眼看著唐眠:“姐姐,你真的願意放他們走……?”


    “你剛才也不是已想放了他們?”


    “我——”憐星再說不出話,隻道,“你懲罰我吧。”


    她知道江楓對自己無意,傷心斷腸絕望之下,也隻想要成全了他二人。


    “我為何要懲罰你?你也不過是愛錯了人。”唐眠道,“他既然已心有所屬,你繼續愛他不過是自己吃苦。若是將來你遇到了另一個愛你如命的男人,他也徒徒遭受苦難。”


    憐星也知道姐姐說的前半句話的道理,隻感覺什麽地方有些不對,不過後半句才讓她醒悟過來:“姐姐,你……?!”


    難道姐姐竟不阻止她去愛了嗎?


    憐星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自從邀月遭逢情變,她也就失去了戀愛的機會。


    唐眠沒有理會她,隻轉過身推開珠簾,道:“剛才我已訂了移花宮的新規矩,具體如何,你可以找紅奴問問。”


    憐星目中有驚訝,卻還是道:“姐姐,你真的願意放了江楓和月奴?”


    唐眠手未放下珠簾,隻回過頭來狡黠一笑:“嗬嗬,你猜……那江楓也真是,自己都稱呼我是妖女了,難道他還真相信我是那種言而有信的好人?我的後半生可還都靠著他呢。”


    她又歎口氣頗為無奈道:“隻怪他長了一張那麽俊美的臉,讓我總覺得每次看到他,那張臉就好像在說‘求你利用我吧求你利用我吧’,害的我不利用都覺得心癢難忍,唉。——不過我願放他回去,也不過是給他出了個題,看他到底會如何應對,也想讓你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個值得托付的男人,若值得,你也不算錯愛這一場。”


    “……”憐星看著姐姐臉上從未有過的這種奇怪笑意和輕鬆語氣,隻覺得心中有些難以言說的微妙感。但不知道為什麽,姐姐給她的,不再是像以前那樣壓得她喘不過氣的霸道氣勢,反倒讓她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因為她最後一句話,明顯是說給她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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