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廊子裏跪著的女人都深深地伏低了頭,隻看到一片黑壓壓的雲鬢,和雲鬢上別著的豔麗花朵。原先的邀月竟不知道麽,這樣愛美的女子,若未像她一樣經受過愛情傷痛,怎肯一世寂寞?


    然而,沒人能夠知道她們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也沒有人知道她們心裏又在想著什麽。


    驚訝?憤怒?仇恨?傷感?無奈?


    唐眠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誰在她耳邊說的一句話:“聽說慶國那個年輕的胎果女王初敕就是廢除伏禮,大家都嚇了一跳,我也很期待主上會頒發什麽樣的初敕呢。”


    那個幼小的身影已經在無數的記憶裏模糊了輪廓,她隻記得他嫩黃的長發,略顯大的黑色長袍,和那雙清澈無暇的眼。那雙眼隻有在視線捕捉到她的時候才會顯出欣喜和依賴,以及期待。


    可惜她連初敕都還沒來得及頒布。


    唐眠閉上眼,歎氣聲微不可聞。


    睜眼的時候,她的氣勢已陡然一變。


    沒有人抬頭,但是她們隻感覺背上突然壓下來一種巨大的威壓,讓她們的肩頭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股威壓和往日邀月的無人可擋的盛氣淩人並不相同,它是闊大的,卻夾雜著一絲沉重的疲憊,讓人不由為之忐忑。


    “大、大宮主……”紅奴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在打顫。


    “無妨。”唐眠的聲音並不重,卻已清楚地落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我想大家都已知道,我移花宮跑了一名宮女花月奴。我從前就已下令,凡是大家自願離開的,我一概不會阻止。不過這次的事件,還跟一個男人有關,我想去追捕她二人的姐妹,已經見過那個男人。”


    底下有幾個宮人忍不住往自己的四周望去,想尋求是否有知悉的人。


    唐眠的眼光立刻嚴厲地壓住這些人,繼續道:“我移花宮以前的規矩,是宮裏絕不能有男人。所以大家對這個男人很有疑惑,是不是?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們,這個男人的身份確實不一般,他姓江名楓,不僅家財萬貫,更是當今江湖第一美男子,人稱玉郎。此人關與我移花宮今後的發展息息相關。”


    “我移花宮往日的用度,皆是從接收那些被我們擊敗的男人的幫派中得來的,然而這些多是中門小派,本身就無多少積蓄,實難支撐我移花宮以後的發展,可若是選擇和我派勢均力敵的大幫派如少林武當,則難免兩敗俱傷,增加姐妹的傷亡,實非可取之策。再者,這些幫派的數目也是有限,我移花宮地處西南,附近的幫派被我們消滅得差不多,然而江南中原之處,則大多鞭長莫及……長此以往,我移花宮的生存,眾姐妹的吃穿,皆要成為問題。”


    底下的宮人都不說話,隻是靜靜地伏著,但可以感覺到她們也在思考這與她們有切身關係的問題了。——那個男人,哪怕是第一美男子,難道可以吃麽?怎麽會和她們的吃飯問題有關係?


    “我近來也已想明白一件事。我從前討厭天下的男人,是因為男人多是負情無恥之輩,然而天下男子都可能是負心漢,女子卻又如何?我移花宮厭惡負心,非獨男子而已,如潘金蓮者,也實屬可恨。若我派女子欲懲負心漢,派內卻都為負心女,豈不惹天下之人恥笑?更有之,我移花宮以女子成派,可若殺光天下男子,則我們女人一個人也生不出女人了……”


    唐眠停了停,底下已有幾個平日裏就膽大的宮人吃吃地笑出聲來了。


    一時間,素來就嚴肅冰冷的移花宮倒有了幾分青春女子該有的活潑氣氛。


    唐眠卻沒如同剛才那樣再以氣勢威懾她們,隻是微微一笑,揚聲道:“因而今日,我移花宮就要一變規矩!我移花宮眾人將來若遇到負心無情殘殺女子之男子,視其態度,皆可懲之罰之殺之,將之昭告天下;然若遇同樣負心無情之女子,亦可懲之。——不過凡事都應加以明察,決不可以一麵之詞便出手傷人。同時,我移花宮之女子,再不禁同男子婚配!如有兩情相悅者,成親無妨。婚後之宮人,若想離開移花宮,我都會從之;若不願離開,則所生之女兒,皆可養在移花宮——若來日我宮女子之丈夫有輕薄情變者,隻消來告訴我,我必來領移花宮眾姐妹,重懲此負心漢!”


    她話說完,餘音震響,然而一眾宮人都已抬起頭來看她,一張張臉上或驚訝或茫然,眉梢微抬暗自欣喜者有之,悶聲蹙眉想不通者也有之。一時間廊內的氣氛有些微妙,像是突然刮了一場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妖風。


    唐眠也不管,繼續道:“以上便是我移花宮從今往後的規矩。爾等所有人,如有不稱意之處,盡可對我言說。若有不滿者要離開,我邀月也絕不阻攔!當知我移花宮,並非為使天下所有女子斷情絕愛而立,隻為姐妹之幸福安泰而立,我希望以後我移花宮中之女子,皆有如此想法!”


    “今日之事,言盡於此。我此刻就將那江楓捉拿回來,待捉拿回來,我就必然給大家一個交代!”唐眠斂了衣袖,冷臉對一旁道,“紅奴,此間之事,先由你安定。待我回來你再報告給我。”


    “……是。”紅奴也出呆了呆,才答應了過來。


    唐眠一甩袖,腳下輕點廊凳,已飄了出去。身後卻突然傳來紅奴的喚聲。


    “大宮主!”


    “何事?”唐眠回頭。


    “……大宮主,慢走!紅奴在這裏等您回來!”紅奴雙目通紅,臉上掛著一絲微笑。


    唐眠一愣,輕笑:“好。”


    邀月的明玉神功已練至第八層,輕功也是出神入化,循著移花宮外倒伏的草葉和氣息,她立刻就追上了憐星、江楓和花月奴三人。


    遠處是蒼黃無木的山岩,隔著一條小溪,一片荒涼野草叢生的地方,花月奴和江楓相互依偎著倒在地上。花月奴喘著粗氣,因運動而漲紅的臉上滿是驚恐,雙目含淚。江楓卻咬緊了牙關緊擁著她,將毅然的目光投向了他對麵的憐星。


    風吹起憐星的衣裙,淺綠色的寬袖薄裙被風撐起,露出掩飾不住的殘疾身軀。


    她看著眼前一對生死相守的男女,一個是她深愛不得的男人,一個是她最信任的侍女。


    她兩眼瞪得很大,眼中布滿紅色血絲,訴說著最徹骨的傷痛、震驚、淒涼和怨毒。她的右手緊緊地握著,抖動著。


    事到如今,她的眼中,也隻有一個江楓:“江郎,你為何如此待我?”


    “你待我是很好,可你是移花宮的宮主,已害慘了無數的人命!”


    憐星愣了愣,淒慘地笑了笑,指了花月奴道:“她難道不是我移花宮中人?”


    “她隻是一個侍女,沒有做過許多壞事,便是做了,也不是被你們這些人驅使的不是嗎?她一個弱女子,因為饑荒被親生父親賣給了人販子,若不是移花宮,她又能去哪兒?她豈不是必須聽從你們的命令做那些違心之事?”


    “好!好!……她是弱女子,我又是什麽?你被人傷,我把你救回來,百般細微地照顧你,隻恨受傷的不是我自己,我對你這樣好,你……你怎麽竟能和這個賤女人跑了?”


    想起他知道她是移花宮二宮主後對她的排斥,憐星閉了眼,雙目垂淚。


    “你住口!月奴不是賤女人!”江楓的眼裏幾欲噴出火來,“我愛她!我要娶她!”


    憐星隻覺心中一痛,猛一睜眼,右手便往花月奴胸前擊去。江楓立刻護住了花月奴,憐星見狀,忙收了掌勢,卻已來不及。


    江楓受了她一掌,吐出一口血來,無情地盯著憐星,虛弱道:“月奴肚子裏是我的孩子,你若傷她,便是傷了我的孩子!我這次受你一掌,便當是還了你救我的恩情!”


    “嗬嗬,”憐星看著他嘴角的血,倒退一步,整個細瘦的身影似都要被風吹走,“哈哈,哈哈哈哈……你還了我的恩情,好,好啊……”她接連踉蹌倒退。


    江楓和月奴眼見得她要離開,相視一眼,想要繼續逃跑。


    憐星卻突然停了腳步,回過身來。她眼中的光芒已經熄滅,隻是隨著戚戚的風,看著自己殘缺的左手,幽幽地問了一句:“江郎,若我不是如此殘缺之身,你會不會愛我?你是不是會愛我?……”


    “我愛月奴,我永遠也不會愛你。”江楓的話,卻冷冷地截住了她的尾音,仿佛一瞬間就已將她凍成冰。


    哪怕身在逃亡之中,哪怕腹內沉重疼痛,花月奴隻覺得聽到江楓這一句話,她胸中已湧起一種最溫暖美好的感情,她的世界若再次毀滅,也再無關係。她緊緊地抱住了他,眼角劃下感激感動的熱淚。


    憐星轉過身,最後看了這二人一眼,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走了開去。


    唐眠看著她失魂落魄的身影,隻覺得心裏也有些疼。


    這個充滿自卑愛而不得的女人……


    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而看向另外兩個人。


    江楓啊江楓,可惜你已經進了我的計劃,我怎麽能讓你離開?


    江楓和花月奴就要相持離開,卻見一人施展身形,衣袂翻飛間一步就擋在了他們麵前,正是移花宮大宮主邀月。


    兩人大駭,臉上再沒有血色。


    “別緊張了,”唐眠打量了他二人一眼,鬆快地笑了笑,眼裏滿含撫慰之意,拍了拍江楓的肩,“反正你們也知道的,我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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