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天灰灰的,也不知是白天還是晚上,我躺在頭天晚上住過的房間裏。胖子坐在床邊的太師椅上,仰著頭打瞌睡。


    隱約記得昨晚進屋之後,我的身體輕飄飄的,意識也慢慢飛了起來,渾身上下像根永遠著不了地的羽毛。當時也不知怎麽的,見易道手指沾上朱砂拉開我的衣服。一股邪火猛地湧起,憤怒瞬間淹沒了理智。我伸出五指狠狠在他臉上抓了一把,還說了句自己平常絕對不會對他說的話:“大膽,登徒子……”


    然後易道平靜地頂著五道指甲印,讓胖子按住我的手,在我的胸口畫了個奇怪的圖案,之後我就睡著了。


    清楚自己的病恐怕不是重感冒那麽簡單,易道給我畫符是為我好。可我竟然對他動手,恩將仇報,以後可怎麽有臉問人家要工錢哦。


    掙紮著想坐起身,但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壓著什麽看不見的東西似的。別說身體,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著急地喊:“胖子,胖子,我動不了。”


    聽到聲音,胖子揉了揉眼睛,看著我:“醒了?”


    “胖子,我動不了。”


    他將我扶起坐好,背後墊了個枕頭:“想喝水嗎?”


    見他扶我並沒有使什麽勁,我暗暗尋思覺得自己動不了,恐怕跟易道在我胸口畫的那個東西有關。沒經過大腦,一句謊話脫口而出:“不喝,我想上廁所。”


    他為難地撓了撓頭:“忍忍吧,等老板回來再上。”


    不知道心裏怎麽想的,我把謊話繼續說了下去:“忍不了,再忍就尿了。”


    胖子想了想,小心地問:“白霖,你認得我嗎?我叫什麽名字?”


    想動,我想動,我想離開這。心裏著急語調也變得極不客氣:“秦相容你個死胖子搞什麽鬼,我要尿了,我要上廁所!”


    他猶猶豫豫地拿出朱砂粉:“那我給你擦掉朱砂,你上完廁所我再畫上去。不過你不準亂跑啊,亂跑你的病會更嚴重的”


    “好。”我一口應道。


    於是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將我脖子下鬼畫符一樣的圖案擦開一個小口。幾乎是同時,我的身體猛地一輕。抓起床邊磚頭樣堅硬的諾基亞朝他頭頂使勁一砸,砸得他“嗷”的一聲,抱著腦袋蹲了下去。


    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不斷問自己到底在發什麽瘋?但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溜下床朝外麵跑。


    “白霖別跑,哎呦。”胖子捂著腦袋喊。


    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甩開兩腿隻是跑。跑的速度極快,一路跌跌撞撞,幾乎有點慌不擇路。盡管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倉皇,可我的目的很明確,我要跑進那片老房子裏。


    仿佛有一股和我大腦完美契合的力量在指揮我,讓我甘心受她控製,卻發現不了她的存在。究竟是我在指揮我自己,還是她才是我?莊生曉夢迷蝴蝶,我根本分不清誰才是真我……


    迷迷糊糊跑到內院大門跟前,看見了那把厚重的大鎖。可我隻是停了一小下便貼著牆根繼續跑,到了一攏灌木叢前麵,我知道那裏有一個小洞。果然,蹲□扒開灌木叢,裏麵藏著一塊低矮的木板。推開木板之後露出了一個小洞,洞的對麵就是林家大宅內院,我手腳並用從那個小洞爬了進去。


    進了林家老宅內院,又渾渾噩噩走了半天,剛才腦袋裏一直支配著我的那股力量忽然安靜了下來。如同大夢初醒一般,我這才發現昨晚下過雪了,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鉛色的雲黑壓壓地壓在頭頂,細小的碎雪在殘破的雕梁畫棟中間緩緩地飄著。站在內院裏看,林家老宅更加破敗,有些房子的屋頂已經塌了一半,還有些隻剩一副屋架子。假山和空地中間長滿了帶刺的荊棘,荊棘上掛滿了亮晶晶的冰淩。


    我隻穿了件薄襯衫,臉和胳臂都凍得發麻了。今天又比昨天降了有好幾度,雖然沒有一絲風,可張嘴能哈出口白氣兒來,凍得我哆哆嗦嗦的。自己到底為什麽會來這,我在腦海裏怎麽想也找不到答案,隻得抱著雙臂抖抖地往前走,尋找剛才來時穿越的小洞。


    薄薄的雪下麵埋著的全是瓦礫,踩上去嘩啦作響。四周除了簌簌下落的雪花,就是幾幢高高低低的房子。


    “白小姐……”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後一道笑嘻嘻的聲音,突兀間讓我得了一驚。


    回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一眼注意到林老三那口焦黃發黑的牙齒,然後才看清他皮笑肉不笑的臉。


    想同他打招呼,聲音卻怎麽都出不來,身體又不對勁了。趕緊試著用眼神示意他走開,因為我現在有可能隨時會傷人。


    林老三沒察覺到我的意圖,他掏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眼睛透過煙霧斜瞥向我:“偷偷摸摸跑到我家內院來,是想看看我家老房子裏有沒有藏著寶貝吧。你們這些人我最了解,除了坑蒙拐騙,平常也幹點憋寶跑地皮之類的事,一有機會還順手牽羊。不過你長得這麽漂亮,隻要合理利用身上的資源,不比偷賺得多多了。”他走來脫下外衣披在我身上,還順勢攬住了我的肩。一邊往前走一邊用夾著煙的手比劃,“你看你,找到寶貝還好,找不到一個月也就賺兩千塊。像我這種大老板,兩千塊吃一餐早點都不夠。我每天早上吃早點至少要花五十塊,自己吃不了還請朋友吃。這次我一下子賺了四百萬,還得了那麽多古董,回去肯定要請幾桌客……”


    腳下的步子驟然停住,殘存的自我意識像突然被關起來似的,我的喉嚨不受控製地發出一道清冷至極的聲音:“把手拿開。”


    林老三吸了一大口煙,煙圈全噴到我臉上:“還挺有氣勢嘛,你們文化人管這叫什麽,欲擒故縱。我是爽快人不喜歡繞圈子,一年二十萬,在省城給你租所房子,你幹不幹?”


    我,或許不是我,重複道:“把手拿開。”


    他嘿嘿一笑,腥臭的吐沫星子都噴到了我臉上:“別裝純了,如今這社會還有特麽純情妞嗎?尤其是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沒跟人艸過?我告訴你啊,我以前喜歡趙薇,我喜歡她剪短頭發的俊俏模樣。我一見你也是短發我就動心了,你說你怎麽長得這麽好看呢?比趙薇漂亮多了。那叫什麽一見鍾情,我生君未生,相見恨晚呐。一年二十萬,平常我還帶你出去旅旅遊,錢隻給多不給少。過個兩三年你拿著這些錢自己開家店,該嫁人嫁人。我是正人君子,以後保證替你保密,絕不糾纏你怎麽樣?……”


    我沒有說話,因為他的身後出現了一道鮮紅色的影子,朝著他的後背一點一點移動過來,無聲無息。而他還眉飛色舞地跟我形容他多有錢,對自己的女人多好,全然沒有意識到身後的動靜。


    我死死盯著他,想提醒他注意,可嘴角反而愉悅地扯開了一絲笑。


    “……對嘛,人生在世圖的不過是快活兩字……”他還以為我在回應他,說得更起勁了。


    那身影又近了,鮮紅色一身的是旗裝似的嫁衣,在一片雪白的世界裏突兀到有點刺眼。臉色慘白,被身後豔紅和雪白色彩的映襯得泛著一層淡淡的灰色,像蒙了灰的白色陶片子。


    她看著林老三的背影,眼皮激烈地眨著,同我相同的臉龐上扯著和我相同的笑。笑得十分開心,簡直有些急不可耐的感覺。


    然後她朝林老三伸出一隻手……


    林老三還在說著:“……你放心,我家裏的黃臉婆聽話得很,絕對不敢找你麻煩……”


    話音未落,他的喉嚨已被一隻慘白手緊緊的扣住,一根幾寸長的粗大冰淩透過他的後腦勺,緩緩地從他嘴巴裏貫穿而入。他的臉色霎時變得一片青白,一雙渾濁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嗓子裏發著撲哧撲哧漏氣似的聲音。他努力掙紮,用雙手使勁抓著掐在喉嚨上的手,在那隻手背上留下了縷縷血痕。可那根冰淩還是堅定地撐破他的嘴角,從他嘴裏完全穿了出來。鮮紅的血順著冰淩上的溝壑慢慢地流淌,閃爍著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光。


    突然,那道紅色的影子消失了。失去支撐,林老三朝後邊倒去,骨碌滾下腳邊的台階躺在地上不動了。


    而我一直笑盈盈在他身邊看著,見他完全死透,這才脫□上那件帶著濃濃煙臭味的夾克朝他身上一扔,轉身就走。


    才走幾步,覺得一股股的冷氣順著腳底心往我身上鑽,頓時狠狠地打了一個冷戰,腦袋像夢醒一般迷糊。


    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定了定心神,奇怪地抬起火燒火燎的雙手,不由尖叫出聲。


    我的左手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全是人抓出來的傷痕。再轉過頭,看見林老三躺在不遠處的荊棘叢裏,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嘴巴被一根血色的冰淩塞得一絲縫兒也沒有。聲音便骨頭似在我喉嚨裏一卡,怎麽都出不來了。


    在雪中呆立了半晌,我兀地回過神,連滾帶爬朝院子深處紮進去。我想,在我不正常的時候,我興許殺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人還是少了很多。寫這章的時候有種寫聶露兒時的感覺,嘛,感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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