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直糾纏到天色泛白,慕容玥才依偎在墨九懷裏睡去。很久以後,墨九悄悄起身,打開玻璃罩拎著我走出臥室,進了旁邊的客房。


    從房屋的布置來看,墨九家不過是一套兩百多平的公寓。裝修得很簡單,簡歐風格。


    但打開客房燈,房間中央放置著口更大的玻璃罩,玻璃罩下赫然放著鎖骨井井底那口石棺。石棺周邊的鐵鏈已不見了,隻在棺材蓋上留了些鐵鏽的影子。


    把我放在玻璃罩上,墨九道:“放你出來透氣,不許亂叫。”


    我渾身一個激靈,然後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站在玻璃罩前,還有了身體。立刻舉起雙臂朝他衝去,想把他掐死:“流氓!”


    可身體卻穿透他的身體,摔倒在地。


    不屑地嗤笑出聲:“你隻是魄,就是俗話說的鬼。再多喊一聲,把冥界的人引來,我也救不了你。”


    “混蛋!”爬起身再次朝他衝去,和上次一樣,身體穿透他摔倒在地。


    不再理我,他走到旁邊的酒櫃前,取了瓶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身體被人霸占,自己變成了魄,連仇人的頭發絲都碰不到。我又氣又急又委屈,坐在地上將頭埋在雙臂中間痛哭出聲。


    “難受?才幾天而已,難受成這樣?”墨九笑著,單手掀開玻璃罩。走到石棺前將石棺蓋推開。


    我一邊哭,一邊站起身,想看看棺材裏的內容。要不是因為這口被鎖在井底的棺材,我怎麽會怎麽慘?所以我一定要看看裏麵的是什麽鬼東西。


    石頭棺蓋下麵還裝著一口木棺,木棺被濕氣腐爛得厲害,隻能隱約看出棺蓋上的紅色祥雲花紋,有幾塊棺材板已經塌陷。


    墨九仰頭咕嚕咕嚕大灌一口酒,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氣。摳住木棺邊緣,小心翼翼將棺材蓋抬了起來。


    一股黴爛氣息衝天而起,放久了的幹木頭般。不臭不酸,卻帶著冰涼入骨的死意,就連處於魄狀態的我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br>棺材中躺著具屍體,屍體的樣子已經很模糊,連頭發都爛沒了,就像在骷髏外麵裹了層發綠黴的麵□。但它一雙幹枯得像老藤的手高高舉起,手指卷曲猶如鋒利的老鷹爪,十個指尖白骨嶙峋,散發著森森白色冷光。


    無法想象,當時被活生生關進棺材裏的人是如何絕望地用十指抓著棺材蓋,抓得鮮血淋淋,直到將十指磨成了白骨……


    我喉嚨發緊,眼淚不知不覺凝固在眼角。


    墨九撐著棺材邊沿,專注地看著棺材裏的屍體,眼裏滿滿的全是心疼:“別看你和她長得一樣,她的高貴和優雅,你連萬分之一也不及。世人都道慕容神官,無所不知不所不能,對她又敬又恨。敬她無所不知的力量,也恨她掌控一切的力量。”


    “從一出生,她就很可悲。幫人占卜看透生死,世人恨她直言不諱。不幫占卜,世人恨她冷血無情。所有人都恨她,包括她的父母親人,於是他們把她關在拜佛神宮與世隔絕。其實她隻是個普通女人,她不曾負任何人,世人卻皆有負於她,包括我。”


    扭頭瞥向我,眼裏寒光一閃:“她不過想改命,不再為別人生,不再為別人死。哪怕改命後隻剩一世,也要為自己而活,有什麽錯?地上螻蟻,天上蜉蝣都能為自己而活,為什麽單單她不可以?”


    墨九眼裏的寒光越深:“人類的朝代,有哪朝可以萬萬世?若老天沒有安排妖星在世,沒安排人皇年幼,你以為憑她一個弱女子能挑起戰亂,破了一朝氣脈?這些道理罪神赤將子自然比我懂,他卻順應所謂天意將慕容囚禁於無間地獄。什麽為護優曇不墜地獄?借口,不過是他自私,不願優曇離開他的借口。”


    “你才忍了幾天便已癲狂,她卻忍了幾十萬天。赤將子怎麽能讓她受這種罪?就算魂飛魄散,也比受這種罪好。”


    我腦子裏很亂,因為優曇和赤將子的累世糾葛太複雜。對我來說,不管是前世還是後世都與我無關,與白知秋無關。我隻擔心自己會怎樣,白知秋會怎樣。


    “你也要把我關上幾十萬天嗎?”我問墨九。


    聞言,他輕笑出聲:“赤將子是混蛋,我可不混蛋。結婚證上寫著呐,你是我老婆。我怎麽能讓老婆受罪,這輩子關著你也就夠了。”


    氣急語噎:“你……”


    這當口慕容玥推開門,臉色煞白,雙臂抱著身體不斷顫抖。額頭上卻掛滿了汗珠:“豹子,我冷。”說未說完,人軟軟地就要癱倒地。


    墨九衝過去摟住她,吻住她的唇,就見亮晶晶的藍光從墨九嘴裏淌進了她的喉嚨。


    我沒心思看他們在做什麽,乘機拔腿就往門外跑。跑到客廳門口,身體好像撞到了一堵軟綿綿的牆,整個被彈得後退好幾步。再往前走,又再次被彈回來。


    我急忙轉向窗台,和門一樣,前麵有一堵牆擋著,根本碰不到窗戶。


    折騰半晌,扭頭看著身後的男人。此時他剛臥室出來,一雙碧藍剔透的眼靜靜地迎著我的目光回望著:“你出不去,你現在的身份是頭骨的魄,魄怎麽能離開身體百米之外?”


    最初的震驚和恐慌後,我漸漸冷靜下來。看著他,忍住心頭的無名火:“你們已經搶了我的身體,還想關著我,讓我一輩子看你和我的身體眉來眼去。墨九,做妖怪也要有妖品,放我走吧。”


    墨九微微一笑:“不能放你走,我還要以你做釣餌,把赤將子的魂魄釣出來。散了你們的魄,再同小玥一起過快活的日子。”


    聽他又提起赤將子,我怔了怔。腦海裏模糊地知道赤將子是誰,但還是不明白。


    “你為什麽老在我麵前提赤將子,他是誰?”


    他反問道:“你為何不自己理理頭緒?”


    “不理,”一瞬間我做了決定,走到沙發邊坐下,軟綿綿地倚在靠枕上,眼睛忍望著墨九,“反正我知道自己是白霖就夠了。識相的,讓你的姘頭趕緊把身體還我。”


    叉起雙手,墨九挑挑眉毛:“哎呀呀小平凡,我發現你有個壞習慣。”


    瞥了他一眼:“什麽壞習慣?”


    “給你兩分顏色,就興衝衝要開染坊。”手一擺,他笑道,“回去!”


    “哎呀……”我驚呼出聲。


    因為我的身體像乒乓球一樣輕飄飄彈了起來,四仰八叉穿透牆壁,猛地撲回了頭骨。


    那夜過後,墨九經常放我出來透氣。而慕容玥根本不知道,因為她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即使我就站在她對麵,她也經常拿著頭骨自說自話。說實在的,這位慕容神官連罵人都不會,對著頭骨說的不過是那些刺激我的內容。剛開始我聽還覺得傷心,後來就無奈了,覺得她不過是想找個人撒氣。既然她想像傻子一樣對著一塊破骨頭嘮叨同樣的內容,就讓她嘮叨好了。


    “豹子,我冷。”


    “來,我抱著你。”


    每次都是這樣的對話。


    慕容玥很俱冷,就算墨九將空調開到三十度,她也時不時喊冷。這時如果墨九不喂她那種亮晶晶的東西,她會冷得倒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除了怕冷的體質,她和常人沒什麽異同。當然,和常人一樣意味著她不再有未卜先知的力量,也不再有神力。不過她好像並不在意,一次也沒跟墨九提過這件事。


    她喜歡跟墨九進廚房,安靜地看他做飯,時不時跟墨九對視一眼,情意綿綿,就像世間最平凡的小夫妻。有時也會和墨九一起出門購物,買回來大包小包的東西。還心血來潮做了回頭發,將我頗有朋克風齊肩短發拉成了柔軟的直發。


    而我,隻能憋足了氣,每天在他們兩百多平的婚房裏飄蕩,看他們的恩愛生活秀,連靠近窗戶看一眼樓下的汽車行人也不能。


    ……


    在一場異常激烈的歡|愛之後,墨九喂慕容玥吃了那種亮晶晶的東西哄她睡下,獨自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仰頭閉目養神。


    我捏著拳頭,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努力控製自己,不讓自己衝過去揍他。


    盡管我試著調整,不斷告訴自己和墨九歡|好的不是自己,但慕容玥的身體再怎麽看都是我的,連身上的紋身都一模一樣,這叫我怎麽不滿心邪火?


    “你喂她吃的是什麽東西?”我咬牙切齒地問。


    “道行。”他沒睜眼。


    “她為什麽要吃你的道行?”


    “小平凡你問得太多了。”眼皮慢慢抬起,嘴角微微一彎。說實話墨九笑起來很好看,就像月光似的,從裏到外都透著股清澈的甜味,隻是最近他的笑容裏多了一種微微的疲憊神色。


    “她用的是我的身體,我怎麽不能問?”


    “哎呀呀,一具身體而已,小平凡真小氣呢。”用手支著頭,眼中笑意更深,“這樣好不好,等我老婆生了小豹子,我讓他叫你幹媽。畢竟,我老婆的身體是你的。”


    “混蛋!”我氣哼哼地盯著他,“慕容玥虛成那樣,還想生小豹子,想得美吧你。”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墨九臉上笑容微微凝了一下,複又笑了起來:“對,她身體不好。”


    “事先說明額,我的身體好得很,如果她早死是她自己的事。”因為憤懣,我口不擇言,說完這話,我做好了被墨九趕回頭骨的準備。


    沒想到他居然沒接茬,反而看著天花板若有所思。


    他這讓人氣惱的樣子令我胸口發悶發漲。每天被關在不到兩百平米的空間中,轉來轉去都是那幾間房間。還得看自己的身體和別人大秀恩愛,唯一能跟自己交流的人還變得突然不那麽話多了,這種感覺難受得叫人抓狂。


    再不出聲我會瘋的,我手一撐跳到沙發後麵。張開雙手,狠狠地,近乎貪婪地嘶吼出某著名人物的口頭禪:“我手持鋼鞭將你打……”


    “鬼哭狼嚎。”墨九說了句,於是轉瞬間我又四仰八叉飄回了頭骨。


    又過了幾天,我同往常一樣處於恍惚狀態。呆在頭骨裏不能說話不能動,也不能睡覺,我隻能像做瑜伽一樣讓自己遊魂天外,才不覺得日子有多麽難熬。


    朦朧中聽見墨九出了門,慕容玥在廚房裏一邊背食譜,一邊學做菜。突然,因為一種徹骨的涼意,我兀地清醒。定睛一看,窗台上米色窗簾上下翻飛,一串銅製的寶塔風鈴隨著風激烈擺動,蕩漾出一些急促的、尖銳的脆響。


    我很奇怪涼颼颼的天墨九為什麽把窗開著,連我這塊頭骨都冷透了。就算不為我這塊骨頭和房間裏收藏的棺材著想,他也該為怕冷的慕容玥著想吧。


    正咬牙硬捱著,慕容玥推開門進了屋子。她穿著套格子家居服,身前戴著米黃的圍裙,頭發鬆鬆垮垮盤起。右手拿著鍋鏟,手背貼著幾張創口貼。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窗戶,又看了一眼我,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


    待她剛轉身走到門口,背後那扇窗戶忽然“嘩啦”一聲,窗戶整個破裂。那隻寶塔狀的風鈴被亂濺的玻璃渣削掉一半。隻剩下上半截子還在風裏搖蕩著,鈴聲因為缺了一半,變得格外蒼白無力。


    天兀地變了顏色,墨雲滾似地遮黑了半邊天。一股股刺骨的寒風就從窗洞口鑽了進來,吹得屋裏的家什噗噗作響,連罩在我頭頂的沉重玻璃蓋都在顫抖著移動。


    看樣子慕容玥和我一樣茫然,她扶著牆,身體一陣亂晃,發簪被風吹落,頭發散亂翻飛。


    不期意間,風中傳來陣細細的聲音。新舊交匯碰撞般青澀,卻莫名地清爽,那是三味線演奏出來的聲響。


    接著一抹人影從低沉的烏雲中飄出,落到窗台上。微長的頭發,金白紅藍相間華麗和服,藍白青花木屐,懷抱米黃色蛇皮三味線。眸光黝黑清澈,黑葡萄般光彩熠熠,倜儻風流公子的模樣。我覺得自己有些眼花,因為那人的五官明明是白知秋輪廓,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氣質。


    “大膽騰蛇!”慕容玥低喝一聲,身後立刻騰起兩股黑蛇般的濃煙,呼嘯著朝那人撲去。


    衣袖一揮,三味線悶悶一陣脆響。濃煙瞬間消弭得無影無蹤,那人已立在房間中央的棺材玻璃蓋上。但隨即更多的煙霧從牆壁中滲出來,圍著他盤旋咆哮。


    瞥了瞥四周,唇邊漾起輕蔑的笑意,朗聲道:“大戰,十五大妖元氣大傷,竟讓一幹小妖趁機稱霸妖界。這座城從此歸本尊管轄,城內妖魔邪神聽令,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聞言,那些煙霧爭先恐後湧出了窗戶,室內的視線頓時好了許多。


    然後他的眼神在我身上稍稍停了一下,又移到慕容玥身上:“千年無間地獄之魄強占活人身軀,每天需吞噬妖物五十年道行。難怪提起墨九,眾妖皆恨其專喜奪人道行,原是為了存糧養妻。本尊本該敬佩不已,可本尊想得到這具身體,還請墨夫人離開。好過與本尊共享巫山雲雨之樂,使墨九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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