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少年的簡單敘述,秦東海心裏翻騰起來,甚至惶恐不安。雖然他心裏拿不準,但情報職業養成的敏感,讓他感覺這個情況極其重要。


    小集鎮在這樣的黑夜裏就顯得極其寧靜。周圍都處於黑暗之中,路邊的竹林和椰樹在微風中搖擺。極遠處似有狗吠聲傳來。


    秦東海惴惴不安,漸漸地坐不住了。他起身說:“收拾好東西,我們要立刻走。”


    龍錦雲有些驚愕地看著他,“咱們去哪兒?”


    “去西貢。這裏的情況必須盡快向老杜匯報。”


    卡車重新駛上窄窄的公路,在漆黑的丘陵之間疾駛。


    淩晨三點多鍾,卡車駛入西貢的老城區,在一處狹窄的街道旁停下。秦東海讓龍錦雲和阿竹在車上等著,他很快就消失在陰暗的小巷裏。


    他去的是西貢的一個秘密聯絡站,這個聯絡站裏有電台。


    他跟著一個瘦瘦的中年人鑽進閣樓裏。那個中年人準備電台的時候,他坐在角落裏草擬電稿。這是一個特別加密的電稿。電稿內容大致如下:


    “2629閱。我等南行獲得以下情況:一、基地之左因不明原因撤退,並受到軍警嚴密搜捕。二、梅組全部損失,原因不明。梅等人現下落不明。三、梅被捕前要求一個女人立即越境回國,似有極重要東西帶回。我判斷該女人可能是基地之左,所帶東西可能與阮之死有關。四、我三人南下已被當地美方情報機構及南盟方麵獲知,內部疑有泄露。請求下一步指示,立候。”


    電報發完後,瘦瘦的中年人擔心電台受到監測,要求關機。


    秦東海嚴厲地瞪著他,說:“不行!我必須等候回電!”


    半個小時後,杜自遠被廣西調查局的一名通訊員叫醒,告訴他局裏有一封電報給他,是密電。杜自遠意識到可能有重要情況,急忙跟通訊員去了調查局。在調查局機要室裏,一名機要員請他在收文薄上簽字,然後遞給他一封電報。


    杜自遠取出自己的密碼本逐一翻譯。翻譯完了,他也看明白了。


    電報裏的情況讓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仿佛突然浸入到冷水裏,令他渾身發抖。電報裏說的情況,遠比他想像的更加嚴重。


    他此次南下,在調查部裏是嚴格保密的。但竟被美國人掌握,甚至南盟方麵的人也知道了。這種情況讓他感到恐懼。毫無疑問,秘密是從部裏泄露的,他今後的行蹤幾乎已經無密可保。更讓他驚恐的是,他甚至不敢把這個情況告訴任何人。


    “水葫蘆”!這是杜自遠心裏立刻冒出來的想法。這個“水葫蘆”就隱藏在調查部裏,甚至有可能知道他的一切行動。杜自遠想到這裏,真的是不寒而栗。


    金蘭灣的梅組織全部損失,是另一件讓他震驚的事。這已經不是交通中斷的問題了。他隱約意識到,梅組織的損失,甚至有可能是阮其波被人刺殺的組成部分,是一種特別的預防措施。預防什麽?預防阮其波遇刺被梅組織察覺或掌握?他感覺,情況可能就是這樣。那麽,他可以進一步判斷,梅組織的損失也可能與“水葫蘆”有關。甚至可能也是這個刺殺行動的一個組成部分。


    杜自遠感覺到額頭上有冷汗流下來。如果他判斷得對,那麽美國人的這次刺殺行動,真可以說策劃得極其嚴密。一切都是為了破壞中蘇關係?為了破壞中國得到製造原子武器的技術?杜自遠不由自主地想,極有可能就是這樣!


    因此,另一個更為重要的情況,是“基地之左”的撤退,並受到當地軍警方麵的嚴密搜捕。他感覺秦東海的判斷正確,“基地之左”的撤退,極有可能與阮其波被人刺殺有關!


    “越境”!電報裏的這個詞讓他緊張。他立刻找來中南半島的地圖,仔細看著越南、柬埔寨及其周邊國家的邊境。他明白,滲入基地裏的左少卿要逃離越南,並返回中國,柬埔寨幾乎是唯一的出路。而柬埔寨也隻有一條出路,就是乘火車去曼穀。


    相信看官們一定明白,杜自遠知道“基地之左”是左少卿,卻並不知道這個左少卿就是南京的左少卿。因為左少卿從台北去金蘭灣,以美軍顧問團隨行人員的身份負責對當地情報軍官的培訓,一定是改了姓名和履曆的。這是情報人員執行新任務的通常做法。在這個故事裏,隻是為了看官們閱讀順暢,才仍舊稱她為“左少卿”。因此,杜自遠雖然收到過梅組織有關左少卿的報告,卻並不知道她就是當年的武鳳英。他們之間的故事,容在下慢慢敘述。


    這個時候,廣西調查局的高局長一直坐在杜自遠的對麵。他從杜自遠的臉上已經看出,電報裏的情況極其嚴重。他問:“老杜,我們能做些什麽?”


    杜自遠嚴厲地盯著他,猶如盯著一個陌生人。他沉思著過了一會兒才說:“老高,有兩件事。第一,幫我安排一下,我要飛往香港。第二,有關我的一切情況,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不能告訴部裏!我身負的任務,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希望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


    高局長也嚴肅地看著他,目光裏藏著疑問。他知道,杜自遠身為調查部二局副局長,獨自出境去香港,這就是一件大事,他應該向部裏匯報。但看到杜自遠的臉色,也知道其中一定有極其重大的情況。他考慮了一會兒,終於向杜自遠點點頭。


    杜自遠幾乎是咬著牙說:“老高,謝謝你的理解。”


    接著,杜自遠緊急草擬了一封回電並加密,電文如下:“4440,速去柬埔寨金邊火車站與我匯合。”他和高局長去了調查局機要室,親自看著報務員發出電報,並確認對方已經接收,這才回頭準備出發。現在,他心裏的疑慮如山一般沉重,他甚至不敢把他準備從香港飛往金邊的事告訴高局長。


    危險臨頭!事關國家安全!這就是他此時的想法。


    這個時候,正在西貢的一間小閣樓裏焦慮等待的秦東海終於收到電報。他看明白杜自遠的指示後,立刻站起來。他回頭對滿臉疑惑的中年人說:“通知你們組長,所有成員立刻轉移,改變身份,改變住地和職業。這是緊急命令!”


    秦東海離開小閣樓,在黑暗的小巷裏奔跑。雖然此時是黎明前,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候,但他仍然是滿頭大汗。


    盡管老杜的電報十分簡短,但他明白,老杜一定同意他的看法,“基地之左”的左少卿極有可能已經逃往柬埔寨,並且會從金邊火車站離開。最重要的是,左少卿的逃離,極有可能與阮其波被人刺殺有關係。如果真的如此,查清阮其波的死亡原因,左少卿將是關鍵中的關鍵。


    秦東海此時奔跑的原因,是他知道,左少卿逃離金蘭灣,已經有四五天了。他很擔心是否能在金邊追上她。


    秦東海回到卡車上,什麽也沒有解釋,開著卡車離開西貢,一直向西駛去。


    他們很幸運,在那個時期裏,無論是北越還是南越,都把老撾和柬埔寨看作是自己的屬地。因此,在越老和越柬的邊境上並沒有設立關卡,邊境兩邊的人員是可以自由流動的。


    這一天到中午的時候,秦東海開車越過邊境,進入柬埔寨境內。夜裏,他們終於風塵仆仆地到了柬埔寨首都金邊,並在金邊火車站前麵的角落裏停下車。


    現在他們能做的,隻能是等待。


    金邊火車站是一個很小的火車站,一棟兩層的樓房就是車站。樓房的前麵亮著幾盞燈,照亮了小小的站前廣場。廣場的周圍都是低矮破舊的民房,其中夾雜著幾條彎曲狹窄的街道。一些行人和居民坐在站前廣場上乘涼,搖著蒲扇大聲地說笑。幾個賣香煙和瓜子的小販在乘涼的人群中轉來轉去。


    秦東海的卡車就停在這個小廣場旁邊的陰影裏。他們不敢坐在駕駛室裏,怕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們都鑽進卡車車廂裏,在黑暗中坐在高高的棉花包上。秦東海和龍錦雲並排坐著,透過篷布上的小窗口看著外麵。阿竹則躺在角落裏,已經睡著了。


    “老杜今晚也來?”龍錦雲小聲問。


    “是。”秦東海咬著牙,忍著極度的困乏。


    “他怎麽來?也開車過來?”


    “不知道。電報裏沒說。”


    “咱們為什麽要來金邊?”


    但她沒有聽到秦東海的回答。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秦東海已經垂下頭,身體也漸漸地歪向一邊,眼看就要倒下來。她扶住他的肩膀,知道他已經睡著了。


    這個時候,龍錦雲心裏就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細微的感覺,是那種讓人很心疼很牽掛的感覺。這幾天裏,他幾乎就沒有睡覺,一直開著卡車,長途疾駛。她曾提出和他輪流開車。但他沒同意,說由他開車,速度會快一些。現在,他終於抵抗不住連續多日的疲勞了。


    她扶著他的肩膀,讓他慢慢倒下來,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她第一次體驗到一個男人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感覺。這是一個曾經讓她非常討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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