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和劉溪無聲地走到小房間的窗前,裏麵正是他們要找的值班人。是兩個女人,一個是中年婦女,另一個則是年輕姑娘。她們都躺在床上睡著了。


    劉溪站在窗前,默默地看著這兩個值班的女人。他回頭看了右少卿一眼,似乎想看出她要如何處理這兩個女人。


    右少卿沒有說話。她從口袋裏抽出一條大手絹,蒙在臉上,隻露出兩隻眼睛。


    劉溪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這說明蘇姐並不想要了這兩個女人的命。


    右少卿輕輕地去擰門上的把手。就在這時,床上的中年婦女卻翻了一個身,並且睡眼矇矓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右少卿和劉溪迅速蹲下來,透過窗邊看著她。


    中年女人趿拉著鞋,搖晃著向門口走來。她拉開門走出來,立刻就看見蹲在門口的右少卿。她剛剛張開嘴,右少卿已如獵豹一般躍起,一記重拳打在她的臉上。女人一聲哼叫,沉重地倒在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這個時候,右少卿立刻跳起來,衝進小房間裏,直撲到那個年輕女人的床邊。


    那姑娘已經被小房間外麵沉重的響聲驚醒。她剛剛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就看見一個蒙著臉的人出現在她的麵前,正俯身看著她。她驚恐地睜大眼睛,正要張嘴喊叫,太陽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右少卿摸著她的鼻息,伸手從後腰拔出匕首。


    她的這個動作,讓跟在她身後的劉溪大吃一驚。他壓低了聲音喊:“蘇姐,蘇姐,不要呀!”


    右少卿回頭瞪他一眼,“閉嘴!”她用匕首割斷窗簾上的繩子,很快就將兩個女人捆了起來,最後用毛巾堵上她們的嘴。


    劉溪蹲在她身邊,小聲說:“蘇姐,你的拳頭真重。”


    右少卿盯了他一眼,“隻有這樣,她們以後的日子,才會好過一些。”


    劉溪立刻就聽明白了,連連點頭。


    此後,他們慢慢地在整個報房裏巡視,尋找電台。半個小時後,他們在一排木櫃中唯一的一隻鐵皮櫃裏找到了電台。鐵皮櫃裏的擱板上,還有一些配件,這也是他們需要的。


    後麵的事,就是劉溪的了。他仔細地檢查了電台,還有耳機、電鍵、天線、電池等等。他們把所有這些東西分裝在兩個帆布包裏,背在背上,又按原路離開了漢口郵電局,沿著黑暗的小巷,迅速地消失了。


    兩天後,劉溪在自己的住所房頂上架設好天線,也對電台做了一番測試和調整,做好了發報的準備。這天的夜裏,魏銘水和右少卿都坐在他的小房間裏,看著他開機,調試波段,然後敲擊著電鍵開始呼叫。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最先接收到武漢第五潛伏組的呼叫信號的,並不是台灣的情報局,而是在南京的左少卿。更準確的說,是左少卿從前的忠實部下,報務員出身的柳秋月。柳秋月用來接收電台信號的,竟然是一台亞美牌1651型收音機。


    天下的事,總是有點詭異,令人不可預測。請看官們慢慢往下看吧。接下來咱們要講的,自然是左少卿了。


    左少卿從柬埔寨國家監獄裏成功越獄,跳上開往曼穀的火車,在柬泰邊境城市波貝跳下火車。之後,她一路乞討,或步行或搭車,經緬甸進入雲南再抵達昆明。然後乘慢車北上。左少卿抵達南京的時間,是一九五七年的四月二十七日。


    她絕沒有想到,她的厄運還沒有結束。就在這一天,她被關進南京市公安局的下關拘留所裏,並在那裏,遇到了另一個災星。


    當左少卿終於走下那輛慢如蝸牛的火車,並且隨著人流走出站台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頭發零亂,滿麵倦容。她的全部行李,就是手裏提著的一個小包袱。裏麵除了幾件衣服,再有,就是那塊至關重要的香皂了。她此時的樣子,真的如同一個逃難的難民一樣。


    她穿過這個曾經很熟悉,現在已非常陌生的南京站站台時,小心地看著周圍。很難說隱藏在暗中的“水葫蘆”,是否有力量在國內布下羅網,尋找她的蹤跡。


    但是,當她一出車站,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出站口的外麵有許多警察,還有一些胳膊上戴著紅袖標的人。他們正在檢查每一個出站的旅客。到了這個時候,左少卿再想往回退已經不可能了。


    一個戴紅袖標的人攔住她,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然後伸手向旁邊一指,說:“往那邊走。”旁邊另一個戴紅袖標的人也向她揮著手,示意她往那邊走。


    左少卿立刻就看出來了,這種阻攔是有選擇的。對有些剛下車的顧客,他們揮揮手就讓他們走了。但對他們認為可疑的人,或者像左少卿這樣難民一般的人,就被他們指到一個被圈起來的空地裏。左少卿想了一下,猜測可能是臨近“五一節”,南京的警察們正在清理可疑或者閑雜人員。


    左少卿不敢發作,隻能盡量平靜地走到那塊被圈起來的空地裏。用她眼光來看,被指到這裏來的人,有的人也像她一樣灰頭土臉、衣服破舊。還有的人則賊眉鼠眼,用驚慌不定的眼睛四處亂看著。


    一個警察,手裏拿著紙夾子,走到左少卿麵前,用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左少卿明白,目前的情況對她非常不利。


    “你的名字?”警察拿著筆,打開紙夾子,抬頭問她。


    “左少卿。”她輕聲回答。


    “從哪裏來?”警察又問。


    “從昆明來。”左少卿的聲音更低了。


    “來幹嗎?”


    “來找親戚。”


    “幹什麽?”


    “那邊過不下去了,想在這裏投親戚,找個事做。”左少卿輕聲回答。


    “有證件嗎?”


    左少卿搖搖頭,“沒有。”


    警察的目光就有一點陰沉了,再次上下打量著她。他點著腳下說:“在這裏等著,不要走。”然後就轉向旁邊的人。


    左少卿冷眼看著,果然旁邊的那個人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什麽證件。警察看過證件,向那人揮揮手,就讓他走了。這時,她就很猶豫,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辦。她低著頭,靜靜地站著,努力不引起別人更多的注意。


    一個小時後,左少卿和另外十幾個被挑出來的人,被趕上一輛卡車。


    現在,左少卿坐在顛簸搖晃的車廂地板上,無言地看著外麵,心裏沮喪而灰暗。此時的感覺,竟是無從說起,甚至也無從想起。


    她自從在南越金蘭灣窺見阮其波被人刺殺後,到現在,差不多已有二十天了。在這段時間裏,她幾乎是步步驚險,步步危難。她在梅醫生診所裏搏命。從美軍基地裏飛逃。兩個向導被人先後槍殺。她越境時又將腳髁扭傷。在金邊被台灣來的人追殺。最後,她從柬埔寨國家監獄裏越獄出逃。所有這一切,她都掙紮著闖過來了,真的是步步艱險,步步命懸一線。


    現在,終於回到國內了。從她的感覺裏說,她已經回家了。她在台北七年,日思夜想的,就是回家呀!但是,就在剛才,她被警察和戴著紅袖標的人喝斥著,推搡著,趕上了這輛卡車。她顛簸著,心裏總有一種難以消除的恥辱感。


    她有些茫然地望著車外的街景。舊景依稀,還存在她的記憶裏。她看出來了,卡車正向下關方向行駛。她記得,下關警察分局有一個拘留所,應該是過去留下來的。毫無疑問,她將要被送進這個拘留所裏。


    現在,她該怎麽辦?


    怎麽辦?這個問題,其實是對有選擇的人說的。但她現在,其實沒有選擇。也許,她唯一的選擇就是告訴警察,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要和一個叫杜自遠的人取得聯係。


    但是,繼續往下想,她就感到恐懼了。


    警察一定不會相信她說的話。誰又會相信呢?這樣一個窮困潦倒、滿頭亂發的女人,竟在台灣國民黨保密局裏潛藏了多年?她想騙誰呢?混一頓飯吃嗎?


    於是,警察們一定會反複盤問她,沒完沒了地盤問。那時,她可能沒有別的辦法,隻得說出從前的經曆,說出她的真名和曾經用過的名字,說出她曾經在南京的經曆,說出她後來在南越的經曆。最後,她隻得說出藏在香皂裏的,那個至關重要的膠卷。這樣一來,毫無疑問,香皂和香皂裏的膠卷就會離開她的手,離開她的控製,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也許,到了最後,警察終於相信了她的話。他們就要層層向上級匯報,把她的身份、她的經曆、她的秘密,一遍一遍地說給別人聽。她的身份、她的經曆、她的秘密就會在整個公安係統裏流傳。最後!他媽的最後!她的身份、她的經曆、她的秘密就會毫無疑問地流進“水葫蘆”的耳朵裏。這是肯定的,沒有“幾乎”。


    毫無疑問,接下來的結果,她會在某一個夜裏,被人刺死在牢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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