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丁曉武爽快地滿口應承下來。沒錢不可恥,有錢不賺才可恥。看來當官就是好,可以隨時隨地以權謀私。然而當他回頭看到身後那三十名眼巴巴盯著自己的手下時,心中登時驚覺,倘若這些人跑去楊忠那裏告狀,自己豈不是立刻要被整慘?無功受祿,是禍非福。不能因為看見一點錢便昏了頭,癡癡呆呆地做傻事。


    當下,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回頭衝著手下那些兵丁叫道:"各位兄弟,方某初次為官,便得諸位兄弟捧場,無以為報,這六十貫資財,權且交予各位作為安家費用,等方某完成這趟差使後,再將所得賞金一並給大家發放。"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歡聲雷動。那三十餘名兵丁沒想到這位新任的長官如此慷慨,不禁個個欣喜若狂。有人納悶為何不現在就發放,但轉念一想便釋然,人多眼雜,楊忠那關實在不好蒙混,倒不如暫時讓方大人妥善保管,一旦被查出來,還有大人幫忙擔待。


    一名白淨的小兵興衝衝跑過來讚道:"大人,您真是坦誠大度,有海納百川之量。我以前跟楊忠跑過幾趟差,那廝鐵公雞一毛不拔,每次隻給大夥罪受,從來沒想過額外施恩,弟兄們對此怨聲載道。您和他一比,何止強過百倍千倍。"


    丁曉武看他有些麵熟,忽然想起什麽,脫口道:"你是南營第三佰的馮無病,過去曾四次光顧過我的肉攤。"


    那小兵欣喜道:"大人記性真好,在下正是馮無病。以前在您這買肉的時候,看您買賣公道,貨真價實,小人就猜您必然不是等閑之輩,將來前途不可估量。"


    這馬屁把丁曉武拍得十分舒坦,旁邊那醜陋少年看在眼裏,卻冷冷地哼了一聲:"拿我們送的錢去收買人心,借花信佛,這個狗官真是好算計。"


    老者卻笑眯眯說道:"錢既然已經交給了他,理應由其支配。別說他當散財童子,就算統統拿去喂狗,咱也管不著。"


    正在這時,忽見一騎快馬奔了過來,馬上乘者一連疊急聲叫喊:"副使大人,正使大人請你馬上回返,有緊急情況需要處理。"


    丁曉武聞言一愣,隨即心中惱怒起來:"那個楊忠是不是不折騰人就不會做事了?淩晨時他不讓人睡覺,非要拉著自己去處理什麽十萬火急,現在又冒出來什麽緊急情況,還要自己去當墊背,到底有完沒完?"


    肚中雖怒氣衝天,臉上卻是無可奈何。丁曉武猶豫片刻,隻得擺擺手道:"大夥趕緊回撤,不得有誤。"


    趕到營地後,丁曉武猛然感到氣氛十分異樣,人人都是鐵青著臉,憤怒和懊惱並形於色。他抬眼向中間空地望去,不禁驚詫萬分。隻見劉牢之和幾名雜役被反綁著跪在當中,身後站著幾名脫光了膀子的彪形大漢,每人手裏都扛著一把明晃晃,被磨得鋥亮的鬼頭大刀,雙眼平舉,目光直視著端坐在前方太師椅上的楊忠。


    "副使大人已到,犯人也驗明了正身,可以明正典刑了。"楊忠瞥了滿臉惶急驚恐的丁曉武一眼,淡淡說道。


    那幾名劊子手上前一步,將閃閃發光的大砍刀高高舉起。丁曉武一顆心陡然間提到了嗓子眼,再也顧不得許多,當下舉鞭在馬臀上狠狠一抽,風馳電掣般衝進了刑場。


    劉牢之本來麵如死灰,突見好兄弟到了,頓時來了勁頭,剛想掙紮著爬起來,卻被旁邊的劊子手一腳踹倒,接著大刀一揮,淩厲的冷芒直向他脖頸處掃去。


    "砰"一聲金鐵交鳴響徹狂野,隻見丁曉武長刀揮出,架住了對方的兵刃,再打馬上前,擋在這名劊子手身前。


    "方大人,本官在執行公務,請你不要打擾。"楊忠鐵青著臉說道。


    "公務?"丁曉武冷笑道,"我倒要請教楊大人,濫殺無辜也算是公務?"


    "方大人別忙叫屈。你可以問問其他目擊者,這些人算是無辜嗎?"


    旁邊幾個雜役紛紛叫嚷起來,"沒錯,我們親眼看到這幾個賊子趁著兩位大人不在,放火燒毀了營中糧庫,大夥現在沒吃的了,全是叫他們給害的,不能饒了這幫狗賊。大夥即便活不成,也要讓他們償命。"


    丁曉武轉頭狠狠瞪向那些狂喊亂叫的聲源,目光犀利如劍,眾人見之氣餒,紛紛低下頭不敢吭聲。


    "方大人,人證物證俱全,本官執法,難道還冤枉他們不成?"楊忠一指左方不遠處,接著道,"現在所有的餘糧都沒了,弟兄們隻剩幹糧袋裏兩天的口糧,繼續前行,根本無法到達建康,後退,也回不到鄴城,眼看山窮水盡,你讓我們該如何是好?"


    丁曉武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果然有兩座已經化成廢墟的氈房,隻見坍塌的帳頂處,青煙依然嫋嫋,隱約還有熱氣隨風飄來。


    "即便糧食被毀,你怎就一口咬定是這幾人所為?難道就靠著那幾個無賴的一麵之詞?"丁曉武繼續抗辯道。


    "他們都是多年跑差的老人,是我楊某人的親信,難道還能騙你不成?"楊忠給了個牽強的理由。


    丁曉武冷哼一聲道:"這可未必,我相信他們並不是油嘴滑舌的騙子,但如果某人要公報私仇,乘亂剪去同僚的羽翼,那就猜不準這些受人指使的家夥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楊忠重重地敲了下椅背,怒聲道:"你是在懷疑本官嗎?即便他們未曾親自動手燒糧,但你既然吩咐這幾個人守在原地,那就應該負起營地一草一木的安危。可他們卻玩忽懈怠,致使損失慘重,這失職之罪,也應當付諸斬刑。"


    劉牢之掙紮著再次站起來,高聲道:"方大人,各位弟兄明鑒,在下先前授命看好那些羯奴,防止他們趁亂逃脫。雖然在下能力有限,但仍舊兢兢業業做好一切,我們隻是沒有留心好糧庫,但那是因為人手太少的緣故,再怎麽樣也罪不至死啊。"


    丁曉武看了他一眼,扭頭對楊忠道:"楊大人,你方才不是帶兵剿匪去了嗎?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是不是被人家打了個灰頭土臉,無處撒氣,回來就拿自己人開刀?"


    楊忠見他挖苦得陰損尖刻,不禁勃然大怒,剛想喝罵,旁邊胖子劉漪站出來說道:"方大人不要誤會,剛才楊大人率隊前去進剿,不料那些土匪聽說大魏勁卒殺到,還未照麵便七奔八散,潰逃而去,所以雙方並沒交鋒。"


    "正使大人莫惱,現在關鍵就是一個吃飯的問題,小老兒不才,自家商隊中還有些餘糧,可以暫時分出來接濟一下,以解燃眉之急。"台下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蒼老而悠然的聲音。


    楊忠一怔,看著從人群中緩緩走出的那個鶴發童顏的老者,臉上的表情倏為不解:"你是何人?"


    老者尚未回話,丁曉武已經搶上一步,說道:"這位是大晉朝派往西域的全權特使,如今正在回朝複命途中,因路上想尋個照應,便請求和我們通商使團一道同行。我已經做主答應他們了。"


    楊忠麵上怒氣乍現,丁曉武卻視而不見,將胸脯一挺傲然道:"本官身為副使,自信這點決定權還是有的,不必事事先奏後斬。"


    "砰"楊忠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但最終沒有發作,而是轉向那老者道:"貴使的好意,楊某心領了。但貴使一行人數遠不及我們使團,所帶餘糧即使分撥出來,也熬不了多少時日,到時候大家一塊糧盡援絕,又何須多次一舉呢?"


    "大人有所不知。如果順利的話,從這兒再走五六天就可到達微山湖南岸。如今漁汛期已到,咱們一起張網捕魚,不費吃灰之力便能收獲頗豐,完全可以解決糧荒危機。"老人自信滿滿地說道。


    楊忠麵色緩和下來,但一看丁曉武那張仍舊橫眉怒目的青臉,心裏不禁遲疑嘀咕,七上八下沒了主意。旁邊瘦子繆賢一見,湊上前低聲道:"大哥,現在糧食問題既已解決,對弟兄們也有了交代,不如給副使一個麵子,免得鬧僵開來難以收拾。"


    楊忠瞅了瞅跪在下麵的犯人,宣道:"劉牢之等一幹人犯,罪責難逃。但目下證據稍顯不足,卓暫且收監,等回到鄴城,再做定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河淚之仁者為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羌笛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羌笛怨並收藏山河淚之仁者為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