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迤邐南行,一路無話。不但楊忠還未從哀怨和沮喪中解脫出來,而且連丁曉武這個話癆也因為匡老夫人的一席肺腑之言而心事重重,對自己離奇的身世充滿了憧憬與不安。由於這兩個最高長官同病相憐,精神萎靡情緒失落,眾人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也不敢上前搭腔,所以整個隊伍充滿了一種壓抑感。


    但不久之後,大家重又歡快起來。因為經過一個來月的辛苦跋涉,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座像模像樣的城池――徐州。待交割完公文後,晉朝守備還算禮遇有加,殷勤地將其迎進城中安歇。眾人擔驚受怕加疲乏勞累,很多天都沒睡上一個囫圇覺了,今晚總算放下了心理包袱,因此睡得格外香甜。因為休息得好,早上醒來後,大家絕變得精神抖擻容光煥發,一掃先前的頹唐,辭別徐州官員後,繼續向南趕路。


    從過淮河開始,使團隊伍終於擺脫了荒野的羈絆,現在一路向南的旅程都在東晉王朝有效的管控之下。漸漸的,行程中出現了人煙,開始時隻是零星幾個村莊,後來越發變得稠密,中間雖也有些盜匪,但在官府駐軍的壓製下,全然不成氣候。


    幾天之後,隊伍又到達了長江北岸的廣陵郡。廣陵這個地名對現代人來說比較陌生,但在以後,它將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揚州。


    此地和東晉的都城建康僅有一江之隔,不巧的是,由於長江上的擺渡須要四天一個輪換,而最新一班渡船剛剛開走,在下一班開來之前,要想過江就得自己雇傭漁船。使團人員數量龐大,找不到足夠數量的船隻,因此隻好在廣陵城內暫且歇腳住下。


    廣陵是江北最漂亮的都市大阜,其繁華興旺的程度,僅次於南方的建康和姑蘇二城。眾人進得城來,但見秀麗的街市熱鬧非凡,精美的商品琳琅滿目,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然而有些人卻對它並不感冒,丁曉武對後世千萬人大都市的壯麗司空見慣,加上他現在心緒不佳,因此無暇欣賞古代城市美景,隻顧低著頭滿懷心事地趕路。


    一行隊伍在晉朝禮賓官員們安排的館驛中住下來後,丁曉武閑來無事,上街隨意溜達,四處瞧去,覺得沒什麽新鮮可看。正走著,忽然想起方才過來時看到的一個小酒肆,布局還算雅致規整,便信步朝來時方向走去。


    走不多遠,果然看到前麵飄揚的金字酒旗,上寫“玉華亭”三字,門前四棵垂柳,一字排開。丁曉武進了酒店,卻見門口桌前坐著一個黃臉漢子,正舉著酒壺不停地自斟自飲。


    “楊大哥,你怎麽也在這兒?”丁曉武吃了一驚,連忙走過來拉條凳子在楊忠對麵坐下。


    楊忠抬起憔悴的臉膛,昏昏然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酒氣。丁曉武見狀,鼻子一酸,想要說些諸如“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變”的話,但又覺很不合適,畢竟楊忠早已知道匡采薇的死訊,他此番悲痛欲絕,並非是哀悼其友之亡,而是悔恨自己未能知恩圖報,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看到丁曉武欲言又止的尷尬表情,楊忠枯槁的臉上卻擠出了一絲微笑,風趣地問道:“賢弟,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逛街啊?是不是小兩口鬧什麽別扭了?”


    丁曉武猛然醒悟,心中連罵自己該死,嘴裏卻支吾著掩飾道:“不,楊大哥想哪去了?阿瑤是因為身體不適,不便走動,所以我才一個人出來散……”


    “你別蒙人了。”楊忠笑道,“如果石姑娘真的病了,你還有心情一個人跑出來獨自玩耍嗎?你呀……心思跑到另些方麵去了。”


    丁曉武漲紅了臉,剛想解釋,卻見對方擺了擺手,語重心長道:“什麽都不用說了,大哥心裏明白,匡老夫人的一席話對你也觸動很大。但是,查清身世固然是要事,而緣分涉及到兩人的終生幸福,也需要珍惜。一個是理清過去,一個是建築未來,同等重要。石姑娘溫婉賢良、善解人意,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是一位值得與之相濡以沫的佳偶良配,望賢弟不要辜負。千萬別學你楊大哥,自鳴清高、孤行己見,對感情之事潦草馬虎,對別人的真情付出視而不見,等到驀然回首之時,卻發現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一切都變得追悔莫及。”


    “楊大哥……”丁曉武見對方蠟黃的麵孔上淚水縱橫,心中不忍,想要出言勸解,可甫一開口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楊忠伸手止住對方話語,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絹寫的花名冊,指著上麵一個塗抹掉的名字說道:“羯奴女伶――琴師石夢瑤,因旅途艱險,且水土不服,不幸染疾身亡,所以在名單上除卻此人名諱,從此世上也再無此人。”


    丁曉武頓時一怔,瞅了瞅對方似笑非笑的麵孔,頓時醒悟過來,一把握住楊忠的手掌,感激涕零道:“謝謝你!楊大哥!”


    楊忠道:“咱們早已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何必言謝。我不忍見你倆相戀一場,最後卻彼此勞燕分飛,搞得賢弟最終和我一樣,借助杯中之物來排憂解愁,遺恨終生。”


    丁曉武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隻是一個勁拉著對方千恩萬謝。楊忠笑道:“大庭廣眾之下,你老拽著我這個大老爺們幹嗎?小心人家誤會咱倆搞斷背。還是趕快回去陪伴弟妹要緊。”他說此一頓,擠了擠眉眼,低聲道:“方才我出來時聽周茗煙報告說,弟妹這些日心境不佳,情緒波動有些大,估計是因賢弟怠慢才心生不滿吧。”


    丁曉武一聽這話,連忙起身告辭,離開酒店後三步並作兩步趕回了館驛。


    一進看押奴隸的後院,丁曉武忽覺眼前一花,隻見前方大搖大擺走來一人,腰像水桶,臂似棒槌,橫在那兒活像一個女版人猿泰山。


    丁曉武怔了怔,隨即跑上前招呼道:“煙姐,一向可好?”


    周茗煙向來對這位相貌英俊的副使大人深有好感,說話行禮時從來都是畢恭畢敬,但今天不知怎麽,看到他來到後並未顯現出應有的激動。隻見她兩眼一翻,微微欠了欠身,以示還禮,隨後便大踏步超前走去。


    見對方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丁曉武很是尷尬,旋即在後麵喊道,“那個……煙姐,阿瑤在不在裏麵?”


    “阿瑤?不在。”周茗煙轉過胖臉,目無表情地看著丁曉武說道。


    “那她去哪了?”


    “剛剛得到正使大人命令,阿瑤姑娘已經不再是奴隸身份,而是營中一名雇傭雜役,所以屬下無權過問她的去向。”


    說完,周茗煙也不等對方回答,便揚長而去,一邊走一邊憤憤不平地嘟囔:“這些個男人都是沒心沒肺,想到了便來看上幾眼,想不到時連理都不理,隨心所欲,把我們女人當做觀賞逗樂用的花瓶,真是過河抽板-沒良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河淚之仁者為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羌笛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羌笛怨並收藏山河淚之仁者為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