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運似乎特別眷顧葉家,葉知簫才入獄,葉知槿就出事了。


    那個晴朗的早晨沒有給我們什麽新生的希望,陽光勻勻撒下,給我們周身罩上朦朧的美感,卻也在我們心底刻上離別和死亡的陰影。據說人逢悲事,蒼天便會落淚。可此刻天地顯得如此殘忍,沒有雨,連朵烏雲都沒有,那耀眼陽光顯現出的祥和景象實在諷刺得很。


    是的,記憶中站在秋陽下朝我微笑的、那個宛如木槿盛開的女子,最終還是化成了一縷芳魂,隨風消逝了。此時她的屍體就放在竹屋的前頭,陽光暖暖覆在她蒼白的臉上,卻絲毫都不能融化那偏冰冷和僵硬。竹枝在風中瘋狂搖晃,似是發出一陣陣悲鳴呼嘯,回蕩山穀。


    是我和三秀找到她的,在青竹山下的那條青水河中。當時葉知槿的身體被水衝到岸邊,而又恰恰被傾斜的竹竿給擋住,我們才會那麽輕易地找到這抹瘦弱的身影。


    我們將她的身體拖上岸,卻發現她沒了氣息,要施救已經來不及。她身上有許多地方青腫著,還有被刮開的傷口。從她身體浮腫的程度看,可以推算她落水淹死的時間大概就是我們在豐門觀裏與眾道士打鬥的時候。


    也不是沒有想過從地府將知槿的魂魄帶回來,可閻王那裏我現在沒有辦法去,三秀也表示她無能為力,而端陽他乃純陽之體,不適合去。無奈之下,我們兩個便隻好先將葉知槿的屍體先帶回梅塢。


    見到知槿屍體的時候,葉家的這兩兄弟都呆愣在了原地,隨即又發出不可置信的怒吼,響聲震動山林。


    這件事情誰都沒有辦法去解釋,看著圍跪在知槿身旁的他們,我和三秀都選擇了沉默。


    至於知槿為什麽會死在了青水河中,當時的我們也隻是猜測。知槿生前一直糾結於生命與死亡的意義,思維之詭異讓我們都很難理解,她很有可能是那晚一時想不開而投水自殺。


    而事情的真相在她死去的幾個月後被我知道,那是我為了某件事盜走了太上老君的古鏡,又記起知槿的死,順便查看了一下,透過鏡麵知道了這晚的整個過程。


    原來三秀和葉知城離開後,葉知槿因噩夢醒來。她一臉惶恐地從床上坐起,先是怔怔地盯著搖曳的燭火,然後好像是見到了什麽東西,瞳孔放大,她舉起身邊的枕頭就往前麵砸過去。


    “不要帶我走!不要!”葉知槿被逼至床角,我不知道她究竟見到了誰,因為至始至終,鏡麵中隻有她一個人。


    後來,葉知槿驚慌地跑出竹屋,她敲遍了梅塢所有的屋子,卻沒有發現一個人。眼中的恐懼漸漸化成絕望,她開始往山下狂奔。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追她,她不斷地回頭看,大聲地呼喊著,腳步卻沒有慢下半分。一路狂奔,她被竹節和石頭絆倒了許多次,卻還是掙紮著爬起,仿佛隻要她努力,就可以離開一個恐怖的夢境。


    又一次被絆倒,那裏恰好是一個陡坡,葉知槿身體像是失去控製整個滾了下去,這一滾,就直接落到了青水河中。她不會水,心中又萬分恐慌,落水後便不停地撲騰,滿山竹聲如浪濤洶湧,那一夜她的呼救聲便這樣輕易地被淹沒了,同時被淹沒的,還有她漸漸失去知覺的身體……


    這就是葉知槿死亡的全部真相,後來葉三哥告訴我,青水河最深的地方僅僅能漫到人的腰處,根本淹不死人。知槿雖不是自殺,卻也是自己害死了自己,這樣荒唐的原因,我最後都沒敢告訴葉知凡。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命運或是殘忍,總喜歡將美好的東西毀滅。


    葉知槿與我的緣分在她逝去的一刻便結束了,從今以後,我隻能在心中對她銘記,記得初見時好心替我解圍的她,記得滿園木槿花下笑容淺淺的她,也記得被人傷害哭到絕望的她。


    當然,麵對知槿的死,最難過的恐怕就是葉知凡了。


    “鸞月,你能救她的,對不對?快點救她!”沉默很久的葉知凡忽然起身衝到我麵前,他雙眼赤紅,眼底漸漸升起的分明就是魔氣。


    “四弟,你別那麽激動。”見葉知凡緊緊抓住我不放,三秀連忙上前解圍,誰知葉知凡魔性瞬間大發,他用力一扯,將三秀推倒在地上,隨即踉蹌退後兩步,指了我,又指著三秀和端陽,口中怒氣不可遏:“你……你們……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麽不救她?為什麽不救她?”


    “四弟!你冷靜點!”發現不對勁,葉二哥連忙起身抓住葉知凡。


    “二哥,快放開他!”我看見葉知凡周身漸漸升起的腥紅氣息,朝葉知城大喊道。


    可是已經晚了,葉知凡嘴角閃過一絲冷笑,眸子裏也竟是冷意,他伸手抓緊葉二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個用力,我們竟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阿城!”三秀驚喊出聲,葉二哥卻是還算淡定,他悶哼一聲,忍著疼痛將葉知凡接下來的招式擋去,靈活退一步,使兩人拉開了一些距離。


    “端陽,還不出手幫忙!”我看著三秀跑到葉知城身旁,便朝端陽大喊:“控製住他,我去控製韜蓮劍!”


    千萬不能,讓劍和它的主人相遇。


    端陽應了一聲,擋在了我前麵,手中化成白色的光圈與葉知凡展開攻勢。此刻我耽誤不得,轉身就往竹屋裏跑。


    可是,葉知凡與韜蓮劍建立的感應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上許多,我還沒有跑到,便見一道紅光從竹屋中飛出,再轉身,韜蓮劍已經被握在葉知凡手中了。


    “端陽,他還有救,你別下重手!”我看見韜蓮劍身散發的紅光中還隱隱閃現著銀色的微光,知道蓮紋還未完全被魔血侵噬,便提醒起端陽來。


    “你到說得輕鬆!”端陽沒有回頭,他變換雙手手勢,低聲念著法訣,劃出一道巨大的屏障,將葉知凡騰空劈下的一道紅色光刃給擋住了。


    “端陽,用定神咒,我要把他的劍給弄到手才行!”我站在端陽的身後說道,端陽聽後口中又念叨著什麽,可葉知凡那邊卻忽然狂吼一聲,屏障上忽然出現兩條紅色裂紋,勢如破竹,裂紋迅速擴大,一聲巨響,竟在一瞬崩塌。


    屏障被破,端陽猛推兩步,眼中淨是不可置信。見情形不妙,我連忙將端陽推開,而下一刻,我就將朝我們直直飛來的韜蓮劍給抓住了。


    “鸞月!”


    “仙子!”


    端陽和三秀的聲音同時響起,我卻有點無力回應他們,疼痛將力氣全部抽離,我雙腿順勢跪下,隻能用右手勉強支撐地麵,讓身體不至於徹底倒地。就在剛剛,韜蓮劍是被我抓住了,隻是這次付出的代價有點慘烈,因為,韜蓮劍插進了我的左腹。


    忽然苦笑起來,我左腹怎麽那麽容易遭殃呢?上次川痕傷我的那劍就是傷在這個地方的。


    “仙子!你怎麽樣?”葉知凡還在發狂,端陽在與他纏鬥,而一旁的三秀和葉知城則是迅速跑到了我身邊。


    “沒事,我沒那麽容易死。”我勉強說出幾個字,又低頭看著傷口。鮮血已經將我的大半衣服染紅,韜蓮劍聽著它主人的召喚還散著紅光,顯得有些不安分。我隻能死死抓住它,任它吸血也不讓它從我傷口處飛離。


    “仙子,我幫你療傷。”三秀不知道我握住韜蓮劍的真正原因,以為我是怕疼,便補充道:“我的靈氣療傷很管用的,而且不會疼。”


    “不是……”我顫抖著阻止三秀,說話停停頓頓:“劍……吸我血……他……好了……”


    三秀畢竟是有經驗的小妖,她思忖片刻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說,韜蓮劍隻有吸食你的精血才能震住其中的魔氣,而四弟他才能恢複正常。”


    此刻我已經基本說不出話來,隻能點點頭,又繼續看著傷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旁的葉知城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被震住了,表情很奇怪,他看看我們又看看打鬥中的端陽和葉知凡,不光舉足無措,更是不得其解。


    “阿城,等這次事情結束,我會和你坦白一切的。現在四弟的事情我們都插不上手,能夠守著她就好了。”三秀讓我躺在她的懷裏,她對葉知城說完,便又低頭對我說道:“我會讓你睡一會兒,韜蓮劍的事情交給我,放心吧。”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除了貢獻自己的精血什麽都做不了。這樣睡一覺也好,起碼免去了身體上的疼痛。


    於是點點頭,我將所有的信任交付三秀,可是轉瞬又覺得心中還有什麽東西沒放下,困倦的雙眼下意識地朝那兩個打鬥的身影看去,那是沒有理智的葉知凡,是充滿殺意的葉知凡,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葉知凡……


    葉知凡……


    眼皮終於還是不受自己控製漸漸合上,昏睡前最後的意識,我聽到竹葉和風而舞的低嘯,我聽到一聲悲愴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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