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盡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西陲屏山的月影漸漸模糊,而東方沿著峻山輪廓亮起一絲橘紅明色。


    新日的初光透過彌漫在竹林間的薄霧,散在葉知簫與江蠻身上,兩人相對而視,卻誰都不再言語。此時此刻隻剩萬山空響,竹葉在風中簌簌,聲浪層層疊疊,傾耳而來,將半柱香前的那場驚心動魄給掩沒了。


    那場驚心動魄,我現在回想起都覺得後怕。


    那時候,葉知簫忽然握住劍尖向自己喉嚨刺去,因為太過於驚訝,我和端陽皆愣在原地。幸好江蠻反應得快,及時將手中劍回收,才沒有釀成慘禍。


    可是這兩人不知怎麽搞的,那之後就一直這般沉默著相視,誰都沉默,梅塢陷入沉寂。


    兩人僵持太久,我有些無趣地抬頭仰望,心裏正盤算著回屋去看看葉知凡的情況,忽然聽得冷劍一聲。心中又開始緊張起來,我看向江蠻,卻見她已將劍收回劍鞘。


    “想好了?”葉知簫表情沒有太多變化,自江蠻阻止他了斷之後,他的目光一直是那樣的淡然,而此時他也隻是淡淡地開口。粗布麻衣沒能遮住他骨子散逸著的那分坦然與無畏,我腦海中地痞無賴的葉知簫竟漸漸模糊。


    江蠻沒有直接回答他,她轉過頭望著我,問道:“你們去豐門觀究竟是何目的?”


    我一愣,思忖片刻才答道:“豐道長手中有個珠子乃是我家中寶物,我們隻不過是要討回罷了。江捕頭調查的失蹤案與這珠子有莫大的牽連,若你信得過,將案子交給我們,我們會還百姓一個公道的。”


    江蠻聽罷,眉頭微微蹙起,我正等著她給我回答,她卻忽然轉身看著葉知簫,神情肅穆,威嚴不可侵犯:“葉家餘孽葉知簫,為躲追捕藏身梅塢,今日我以上林縣衙捕頭的身份逮捕你,你可還有什麽話好說?”


    葉知簫雙手負在身後,雲淡風輕,就像此時天上淺淺的勾雲,他釋然一笑:“葉知簫伏法,無話可說。”


    “三哥你……”看著葉知簫就這麽準備束手就擒,我急急喊出聲,其實事情真的可以不那麽麻煩的,端陽可以施法,可以帶大家離開。


    “弟妹,這是我和江捕頭的事,你答應我,以後誰都不要來救我。”看著葉知簫那認真而不容抗拒的眼神,我顯得很為難,這種情況怎麽回答都不對。


    “三哥……”葉知凡的聲音忽然響起,轉身看去,他正無力地扶著門框,看著葉知簫和江蠻。


    “四弟,你醒過來,三哥就可以安心走了。”葉知簫依舊淡淡笑著,我生怕葉知凡再受刺激發起狂來,連忙扶住他的身子。


    “沒事……”葉知凡對我低聲一句,他沒有拒絕我的攙扶,卻是轉而問葉知簫:“三哥真的要走?”


    “是啊,要走。”葉知簫語氣輕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你向來最聽三哥的話,且再記住這最後一句。”


    葉知凡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切,他身體微微顫抖,我知道他已經在很極力地忍住自己情緒了,果然,他低聲說道:“三哥請講,知凡定當……銘記在心……”


    “凡是講求一個緣字,來去聚散均是定數,葉家的事你不必太執著。”葉知簫說罷,轉身對江蠻道:“走吧。”


    “三哥!”葉知凡大喊一聲,葉三哥停住步子卻是沒有回頭,我有些擔憂地看著這兩兄弟,生怕再鬧出什麽事來。


    出乎意料,葉知凡忽然一笑,聲音有些顫抖卻響徹梅塢:“閑雲人間是清歡,偷得梅塢醉一場……三哥的話知凡記住了。”


    沒有回應,葉知簫邁步而去。葉影斑駁,葉浪濤濤,那兩道毅然離去的身影最終還是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


    “葉知凡,你沒事吧?”


    可能由於重創,葉知凡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明顯,我連忙替他把脈,他體內有種力量開始躁動不安。


    “沒事……身體裏……”葉知凡想要給我一個安心的微笑,可是來自身體的痛苦已經讓他眉頭緊鎖,整個麵容顯得有些扭曲。


    “端陽你快來幫忙!”我力氣不夠,撐不起葉知凡將要倒下的身體,隻好大呼端陽。


    “真是的,我來。”端陽無奈地過來扶起葉知凡,我卻想起屋中那把韜蓮劍,便急急進了屋。


    “果然!”桌上韜蓮散逸著暗紅的光芒,我在它要飛出屋子前將它控製住,灌入鮮血,才將它的魔性暫時給壓了回去。


    “鸞月。”我才將韜蓮劍安置好,葉知凡和端陽便進屋來。


    “好些了麽?”我看葉知凡已經不用端陽攙扶,臉色也沒有那麽蒼白,應該是暫時沒事了。


    “好多了。”葉知凡走到床邊坐下,他環顧了一下,問道:“二哥他們呢?昨晚我昏過去以後發生了什麽?”


    我被問住了,一直忙到現在,還真沒有在意過三秀他們的去向。


    “三弟、四弟,你們回來了沒有?”正為難著怎麽回答,屋外忽然傳來葉知城的聲音,我暗自鬆口氣,太好了。


    “二哥,二嫂。”見到走進屋來的葉知城和三秀,葉知凡表情輕鬆了一些,語帶欣慰。


    “四弟,你們可讓我們好找,咦?三弟呢?”葉知城畢竟是將軍,走到哪裏都帶著邊疆將士的豪邁與不羈,此時他隨意往長凳上一坐,才發現葉知簫不在屋中。


    “三秀,現在知槿應該醒了吧?不如我們去做些早膳?”看著屋中即將有的一場沉悶,我有些不想去麵對,說著便拉了三秀往外走。


    端陽也跟著我們出來了,他目光一直打量著三秀,讓三秀很是尷尬。


    “行了端陽,她就是朵小靈芝,你別這麽看著人家!”我有些看不過去便解釋了一下,又擔心端陽搬出那套神仙理論來說教,便補充道:“不過她的事情你不許管。”


    “你與那凡人……”端陽沒有理會我,卻開口問三秀,語氣帶著隱隱的威嚴,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


    “三秀與他真心相愛,若日仙覺得不妥,稟報天帝即可。”三秀一臉坦然,不卑不亢。


    “端陽,她天劫在即,你不許再生事!”我沉下臉色,警告道。


    “無聊!”端陽瞥了我一眼,語帶不屑,卻又轉身離去。


    “你幹嘛去?”我看著他往梅塢外走,不禁問道。


    “還能做什麽?豐道長法力不低,我去結個結界,省得他很快找上門!”端陽沒有回頭,卻是這樣回答我,而有他這樣的回答,我就已經知道他心軟了。


    “三秀,端陽不會害你的,你放心好了。”我還是為端陽說了好話,三秀聽罷卻是笑笑:“三秀沒事。”


    “對了,你昨夜和葉二哥去哪裏了?”我話鋒一轉,問道。


    “說到這個我就懊惱。”三秀顯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我以為是出了什麽事,連忙問原因,卻聽她回答:


    “昨晚你們走後我始終覺得不放心,便想著悄悄跟在你們後麵護著,可是卻被阿城叫住,他聽三弟說你們要去查案,也很不放心,說要去看看。我不放心他,隻能跟著他一起,可是在他麵前我不能使用法術,又沒有馬,一路步行,等我們走到豐門山的時候,隻遇到了一批又一批搜查你們的豐門弟子。我們猜想你們已經逃回,便又走了回來,這一折騰,就到了現在。”


    “你說你們兩個一晚上就是在梅塢與豐門山之間走了一個來回?”我對此頗覺吃驚,這般烏龍似的行為,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三秀錯了,請仙子責罰。”聽我這樣說,三秀竟向我跪下認錯。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我連忙彎身扶她,三秀卻是不肯起來:“仙子,三秀為了他誤了大事,自是有錯。”


    我拉不動她,隻好重新站起,俯視著問她:“那我問你,若現在重新讓你選一次,你還會不會陪著他下山?”


    “……會……”三秀小聲回答,頭卻是更低,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了。


    日神珠是我和端陽的事,我從來就不能去怪誰,此刻聽著三秀的回答,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卻是開口說道:“你既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現在又何必向我認錯?既然有想要守護的人,就要堅定一點。況且日神珠是我自己的事情,本就與你無關,何來對錯之說?”


    “可是……”三秀抬起頭,我看見她眼底的糾結,知道她的善良,便朝他溫柔一笑,道:“別可是了,還不快起來,若是讓他們見著了,還以為我對你怎麽了呢!”


    “那日神珠……”三秀還是有些猶豫,我輕歎一聲蹲下身:“放心好了,昨夜豐門一戰,我已經想到辦法了。你要是覺得實在愧疚,到時候出手幫我們一把就是了。”


    “真的?”三秀揚起清澈的笑容,透露著特有的靈氣。


    “快起來吧。”我也是一笑,將她扶起,隨後故意抬頭看了看天,道:“都這個時辰了,我們去將知槿叫起來吧。”


    三秀應著,談話間我們兩個就走到了葉知槿居住的竹屋前。


    “咦?這門怎麽是虛掩著的?”走近一些,我們兩個才發現葉知槿的房門根本沒鎖,三秀疑惑地道:“昨晚我明明替她關好了啊。”


    “先進去看看吧。”我輕輕推門,嚐試地往裏麵喊了一聲:“知槿?知槿?我們進來了?”


    無人回答,一室死寂。


    “快進去看看!”我們兩個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喊出聲。


    依舊一室死寂,冷燈殘燭,微弱的火光被我們推門而入的風熄滅,隻剩一縷青煙打旋而上,最後幻滅。


    “知槿呢?”


    看著無人的床鋪,看著淩亂的被子,還有衣架上沒有被動過的外袍,我們兩個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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