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斌已經探明皇太孫軍隊的所在,一路拉著我疾步前行。我見他身手靈活,步履沉穩,顯然武功不弱,便有心結交他,這一日到了一條河邊,天色已擦黑。我喚林永斌停下來歇息。自己到河邊找了塊空地,便把包中的一塊厚布拿出來墊上。


    林永斌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方才慢慢走過來,與我席地而坐。我看著他道:“林兄莫非從前在軍中呆過。”林永斌看看我,歎了口氣道:“不瞞張兄,在下原先是威武將軍摩下一名參將。”


    我不由驚道:“那林兄怎麽……。”


    林永斌言道:“此事說來話長,不提也罷。”我聽他麵色不鬱,不敢再提,起身紮起褲腳,向小河走去。


    林永斌奇道:“張兄這是做什麽?”


    我笑道:“小弟想捉些魚上來烤著吃。”


    林永斌笑道;“這有何難。”飛身過來,探手到水中,輕輕一抓,便有一條肥碩的大魚抓上了岸。我看得兩眼發光。道:“林兄這是什麽武功,竟然如此神奇。”


    林永斌道:“家傳武學,不足掛齒。”


    “到底是什麽,不妨說來聽聽。”我又道。


    林永斌無奈道:“是飄香擒拿手。”


    我聽了上前一步,拜倒在地。林永斌大驚,便來扶我。我大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林永斌聞言半晌無語。


    我道:“莫非師父嫌弟子不夠誠意。”


    林永斌道:“你真的想學。”


    我朗聲道:“我的未婚妻死在叛軍之手,而我卻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眼睜睜看她蒙難,此等深仇大恨,怎能不報。”


    林永斌道:“你學武是為了報仇。”


    我點頭道:“正是,請師父看在徒兒一片誠心的份上,收下徒兒吧。”


    林永斌沉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把我扶起來道:“從今日起,我們便以師徒相稱。你一定要好好學,不然為師饒不了你。”


    我大喜道:“謝師父。”欣欣然地跑去拿柴火準備烤魚。林永斌在身後望著我的背影,含笑頷首。


    這一路上,我悉心求教。林永斌也毫不諱言,將平生所學,悉數教授於我,我原本有些基礎,學起來並不費力。我還特意請師父教我箭法,每到一地,便豎個靶子,把靶子想象成殺村民的叛軍,將手中箭支支射出,直練到手臂抬不起為止。看看前麵到了岐山縣,林永斌停下步子,笑著對我說:“徒兒,你果然是學武的材料,隻是出手時不夠雄渾有力,總帶著些女子的陰柔,卻是為何。”我聽了臉一紅道:“也許是家父從小把我當女孩教養,讓好古今日少了好些陽剛之氣。以至不能領會師父武功的真諦。”


    林永斌聞言搖搖頭道:“原來如此。”複又道:“不過短短的一個月,能學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你也不必自責,看來那些剛猛的拳法都不適合你。我這倒有一套劍法,適合你學。”說完從包中掏出一本油紙包的破書遞給我。我接過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四個字:“玉女劍法。”我不由臉上滾燙。低聲道:“師父,你也來取笑我。”


    林永斌笑道:“你的身材,氣勢都適合此種武功。不要小看它。它本是拙荊當年草創的。倘能練到純熟,就是麵對數十強敵,也可應付自如。又何必在乎此劍法的名字。”


    我這才大喜接過,不由問道:“師父,師母原來是一位女俠嗎。”


    林永斌聞言,臉上神色變得十分傷感,低頭良久不語。我見了便不敢再問。


    轉眼到了縣城,找了家客棧,關上門便翻開苦讀。希望能早些練熟了,好為紅英和那幾十戶村民報仇雪恨。


    又走了十餘日,林永斌手搭涼棚,望了望前方,忽然歎了口氣。我忙道:“師父何事煩惱。”林永斌苦笑道:“前方麗台鎮,便是皇太孫的大軍駐紮之地。”


    我笑道:“就快到了,豈不是好。為何歎氣呢。”


    林永斌道:“也罷,即來之則安之。我們先到鎮上歇息一夜,明日便去投軍。”


    第二日一大早,吃了兩個幹饅,我和師父起身到報名的地方去。前麵早已排了幾個長隊。我覺得奇怪,便問隊尾一個壯漢:“兄台,報名怎得還要排幾個隊。”壯漢看了看我道:“你是新來的吧,我站的這隊是皇甫馭風老將軍麾下。其他幾隊都是別的將軍招人。”


    我聽了,不由大驚,皇甫伯伯原來也來了,他那裏我卻是不想去。心裏這樣想了,便探頭到另外幾個隊前去看。每個隊伍前麵擺了一張矮桌,一個軍士在那裏叫號,桌上放著名牌。牌上便是將軍的名字,厄察貼,也金,李正風。我心裏慢慢默念,不覺走到最後一張桌前,抬頭看到那名字。轟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在我心頭重重地敲擊了一下,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少華,皇甫少華,原來是你麽。淚水從眼中悄然滑落。我再也忍不住,返身趴到一堵矮牆上,低聲哭泣了起來。


    “好古,你在這裏做什麽?”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轉過身叫道:“師父。”


    林永斌看著我疑道:“好好兒的,哭什麽?”


    我忙一抹淚水道:“看到軍隊,弟子忽然想到那些慘死的村民,心中淒切。”


    林永斌拍拍我的肩膀道:“好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要成為一個軍人。可不能再這樣哭哭啼啼的了。”


    我點點頭道:“師父教訓得是。”


    林永斌拉著我來到皇甫馭風的隊裏。我心下猶豫,他看看我臉色突道:“你不想投在皇甫老將軍麾下麽。”我忙道:“皇甫老將軍威名赫赫,弟子早已敬仰不已,那有不想之理。”林永斌笑道:“如此甚好。”我看看他疑道:“師父何不直接去找老將軍,做一個參將豈不比當小兵要好。”林永斌道:“好古你錯了,當個小兵也一樣能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與參將有何區別。”我心中疑惑,也不好再問。


    招兵的軍士看到林永斌魁梧的身形,滿意地點點頭,再看到我,臉色一變,笑道:“小兄弟,你也要投軍嗎?”


    我道:“軍爺,那是自然。”


    “看你身子單薄,怕是吃不了苦吧。”軍士笑道。


    我聽了,挺起胸脯,昂聲道:“好古既然敢來投軍,便不怕吃苦,請軍爺收下我吧。”


    那軍士再看看我道:“也罷,你領了這牌子,到夥房去吧。”


    我驚道:“夥房。”軍士再不多言,把牌子往我手裏一塞,便揚聲叫道:“下一個。”


    林永斌過來安慰地拍拍我說:“好古,夥房也很重要,沒有你們提供夥食,我們哪有力氣殺敵。”我一臉地不高興,卻也無可奈何。和師父分手以後,我拿著牌子,到軍械房領了一把菜刀和一身粗布軍服。便一步一拖地向夥房走去。


    夥房裏早已聚了五六個人,都是和我一般的瘦弱,隻有一個胖子,稍稍雄壯一些。他見我進來,便道:“新來的,快到倉庫裏去扛米。”我聞言抬起頭,見他正怒目看著我,另幾個瘦子在一旁訕笑。我心中惱怒,待要動手,想到自己初來乍到,又在伯伯軍中,還是不要惹事的好,無奈隻得起身往倉庫走去,扛了二十袋米,方才坐下來休息,剛喘一口氣,那個胖子又喊道:“新來的,快去灶下添柴。”


    我站起來看了他一眼,無奈隻得忍著氣,複走到灶下,把一把柴盡數塞了進去。灶中火燒得劈啪作響。我起身看看鍋裏,卻是一大鍋粥,已快煮好了。


    “你,去把粥挑到軍營裏去。”胖子指著我說,我眼中已經噴出了怒火。他見我神色不善,揮舞著拳頭衝過來道:“老子就是這裏的老大,你還敢不服。”


    我強忍怒氣,一聲不響地挑起粥桶,向遠處的軍營走去。天已晌午,上午的操練已經結束,兵士們隊列整齊地走過來,安靜地排在麵前,一人手中拿著一個大碗,我舀起粥,給他們一一滿上,另外再給兩個饅頭。眾人領了吃食,便默默地去飯堂中吃喝,幾千人的隊伍無一點嘈雜之聲。我不禁心中讚道:“不愧是威武將軍,軍容如此整齊,軍紀也好。怪不得師父要投在他軍中。”再想到有這樣一支部隊,要打敗叛軍,指日可待,想到這裏,胸中不由升起萬丈豪氣。“哎,”一人輕聲道。我從遐想中醒過神來,忙拿起勺子把麵前人伸來的大碗中盛滿了,又塞了兩個饅頭方罷。


    夜已深,我把胖子交待的事都做完了,滿身疲憊地躺在床上,卻睡不著覺。心中不由想到皇甫少華。他怎樣了,還記得我嗎。想到這裏,實在睡不著,看身邊的人都在夢鄉中。便悄悄披衣起來,出了門向濃濃的夜色中走去。


    窗外一片漆黑,今晚沒有月光,皇甫少華靜靜地站在窗前,撫著手中那兩塊溫玉。麗君,你在哪裏,他在心中輕輕呼喚。已經一年了,心中一直不願麵對麗君已死的事實。父親,包括大哥,二哥,他們同情的眼光看在他眼裏,隻讓他的心中更加痛苦,難以自拔。好男兒便應在戰場上拚死廝殺,倘若是為國捐軀,麗君便不會怪他了吧。想到這裏,皇甫少華雙拳緊握。這時,遠遠的夜空中,忽然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熟悉的音調,悅耳的聲音。皇甫少華猛抬頭,奔出屋外,向著歌聲飄來的方向苦苦尋覓。


    “冷暖亦可憂,回頭多少個秋,尋遍了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我得到沒有,沒法解釋得失錯漏。剛剛聽到望到便更改,不知那裏追求。一生何求,迷惘裏永遠看不透。耗盡我這一生,得不到已拋開。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未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皇甫少華奔到營門外,歌聲突然消失了。“麗君,我知道是你,你快出來吧。”少華對著茫茫的夜空高聲叫道。沒有人回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少華嘶聲喊道。淚水滑過他的麵頰。“麗君。”皇甫少華雙手抱著頭,無力地跪在地上。四周寂寂,隻有風聲呼呼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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