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門寺的禪房內,柳逸玄這與那位監寺智空師父交談,從交談中柳逸玄得知,這位智空長老俗家姓龔,本是洛陽人氏,年輕時也曾苦讀詩書熱衷仕途,後因屢試不中賦閑在家。二十歲那年,他因寫的一手好字被洛陽的知府看上,聘他到洛陽府裏做一個起草公文的八品書掾,後因其厭倦官場交際,又喜好山水清靜之處,且精通佛理,悟性頗高,便在白馬寺削發為僧。


    宣和元年,這鹿門寺的老方丈圓寂,寺裏的僧人邀請白馬寺的智真長老前來住持,那智真長老與智空師出同門,便也把他帶到了這鹿門寺,並讓他做了寺裏的監寺一職。這智空師父雖不是得道高僧,但也精通文墨喜好結交文人雅士,是個遠近聞名的“儒僧”,今日他聽聞相國公子前來寺中遊玩,便特來拜會。


    柳逸玄本為尋訪張擇端而來,誰知又遇見了這位寺裏的監寺,這老和尚談吐舉止皆是儒者之氣,倒讓柳逸玄一時覺得不大適應。閑聊了幾句,柳逸玄問道:“智空師父,在下此番前來是為拜訪那張老相公的,您可知他去了哪裏,幾時能回來?”


    老和尚捋了捋胡子,笑道:“那張相公是個飄忽不定的人,昨日還與貧僧爭論佛法,今早便又沒了蹤影,他喜歡到山間作畫,又喜歡畫些亭台樓榭、車馬牛羊之物,倒也是個怪人!”又問道“不知公子與他是何關係?”


    “這個…關係嘛…倒是沒有多少關係,隻是對他的名聲略有耳聞,所以特來拜訪一下。”


    “哦?這麽說公子也是精通書畫之人?”老和尚問道。


    “不不不,精通說不上。我隻是喜歡罷了,我朝書畫名家出了不少,而這位張畫師又是個畫風獨特的人,他在京城翰林院當差之時,曾有一幅畫獻給了太上皇。而在下也曾有幸目睹了那幅畫,今日前來尋訪,就是想向這張畫師打聽一下那幅畫的有關信息。”又言道:“隻是張畫師現在不在寺中,我也是無處尋他,所以就在貴寺裏瞎轉悠了一番,多有叨擾之處。還請師父見諒。”


    老和尚笑道:“這是哪裏的話,柳公子不必客氣,既然柳公子一心要見這位張畫師,不如就在本寺暫住一晚,本寺雖然地處山野。但也有幾間幹淨的廂房,公子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邊住邊等候。”


    “這個?……”柳逸玄看了看旁邊的升官,因為早上離家時,範夫人曾囑咐過,不管尋得尋不得人,當天都要趕回去,不要在外麵留宿。但是柳逸玄又不甘心就這麽回去,這張擇端起居沒有規律,要是以後來尋他他依舊不在。那又該怎麽辦?不如聽這老和尚的提議,就在這寺裏住上一晚。


    “老師父所言有理,在下也正有此意,那就有勞師父們給我主仆二人收拾一間廂房吧!”


    ……


    到了晚間時分,柳逸玄主仆二人又在這寺中吃了一頓齋飯,飯後那智空長老又邀請柳逸玄往庭院中的一座閣樓上賞月喝茶。柳逸玄客隨主便應邀前往。


    上了閣樓,柳逸玄發現這間閣樓與寺中別的殿堂有很大不同之處。這閣樓建在後院的一處高地上,樓內燈火通明。四周又有古樹環繞。再看閣內的擺設,那也是精致典雅,古色古香,房子四壁上掛著一些書畫條幅,也有許多文人的詩詞題在壁上,再看靠近窗邊,又有一條梨木書案,案子上擺放著上好的湖筆端硯、宣紙徽墨。柳逸玄一看這架勢,覺得這老和尚要來找自己吟詩作賦來了,心裏立馬發虛,可是人已經進門,又不好回去,隻得硬著頭皮上前。


    “阿彌陀佛,柳公子這邊請!”老和尚上前迎候,柳逸玄笑道:“想不到這深山禪院裏麵還有這麽一間典雅的居室,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


    “哪裏是什麽雅室,隻是一間破屋陋室而已!貧僧未入佛門之前,也是個讀書入仕之人,入了佛門之後,雖說是四大皆空,但唯獨忘不了這筆墨書畫,平日裏也喜好結交文人墨客,就拿那位張畫師來說吧,他本是個官場失意之人,四處漂泊流落至此,也在本寺住了好些時日了,貧僧正是念他是個讀書習畫之人,才免了他的吃穿用度,平日裏我也多次與他談經論道,隻是他脾氣古怪,一時不合又會與別人爭執,所以便……嗬嗬,不說了。”


    柳逸玄聽了這話才知道原來這張擇端混得真不咋地,到這寺廟裏借住還被這和尚看不起,要不是這和尚發了慈悲,說不定早就被趕到了別處。“唉,古人有古人的苦衷,誰活著都不容易!”


    “哦,原來如此啊,不知智空師父叫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老和尚笑道:“之前與公子交談,也知公子是個精通書畫之人,本寺以前也接待過不少的翰林學子,有曾文定公、眉山小蘇、還有前任蔡太師,他們遊玩本寺都有墨寶留存,柳公子既是相門之後,想必也是筆墨高手,何不也留下墨寶,以供我等觀賞?”


    “啊?這個…這個是真不行!”柳逸玄一聽對方是來要墨寶的,立馬退縮起來,自己那兩把刷子自己最清楚,根本不敢拿出來見人。“實不相瞞,在下連個進士都沒考中,實在沒有什麽真才實學,墨寶什麽的,就免了吧,不行不行,拿不出手!”


    “嗬嗬,柳公子何必如此謙虛,這點薄麵都不願給貧僧嗎?”老和尚邊說邊又親自端起一杯香茶敬上,這讓柳逸玄一下子左右為難起來,常言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老和尚好生招待了自己一番,對自己又是這般熱情,想讓自己留下點詩文筆跡也是合理的要求,可柳逸玄自己心裏清楚,自己的字根本算不上什麽墨寶,寫出來還不讓這和尚笑話,一時心裏著急額頭冒汗,都說“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現在佛腳大殿裏倒是有,可抱了也沒什麽用處啊!


    那小廝升官在旁邊見這老和尚待人殷勤,況且晚飯又是特地準備的上好齋飯,便出來對柳逸玄說道:“公子,你就別再推脫了,人家師父好吃好喝的招待咱們半天,您就隨便給他們寫幾個字吧。”


    “你給我閉嘴!啥都不懂,瞎說什麽!”柳逸玄瞪著眼睛對升官訓道。


    那老和尚一見柳逸玄如此吝惜筆墨,便改口道:“既然柳公子不願留下墨寶,那貧僧也就不再為難了。”又問道:“柳公子,你覺得這鹿門山風光如何啊?”


    柳逸玄一聽他不再索要筆墨,立馬深呼了一口氣,又見他來問山色如何,急忙回道:“好!真是好!鹿門山清山秀水,的確是人間聖境!”


    老和尚又問道:“那我這鹿門寺的月色如何啊?”


    柳逸玄抬頭看看那半輪寒月,倒是皎潔明亮,高掛夜空,月色柔緩如流水一般傾瀉下來,不禁讚道:“美,真是美!這千年古寺之中,能看到這一彎皎潔明月,也的確是人生美事!”


    老和尚聽完,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山色極好,月色尤美,柳公子何不吟詩一首?”


    “我擦,你還不肯放過我?我哪裏會吟什麽詩啊,隻會胡謅幾句罷了。”柳逸玄見他饒了半天,還是想考一考自己的才學,一時心裏又緊張起來。


    站在旁邊的廣元和尚也走上前來勸道:“柳公子不必太過謙虛,我們監寺師叔素來喜愛文人雅客,今日這般相求,柳公子若一味推脫,倒顯得不近人情了不是?柳公子是相門之後,又是太學裏的學生,為我們寺院題詩一首,也絕非什麽難事,我看,公子就不必推辭了!”


    柳逸玄聽了這話,倒也覺得人家的要求不算過分,這襄陽城地僻山荒,他老爹又是從此地走出去的大官,多少也是父老鄉親的驕傲,這寺裏的僧人討要點筆墨撐個門麵,也是人之常情,自己若再一味推脫,難免會讓人覺得自己太過清高不講人情,反倒會留下什麽話柄,思來想去便也不怕班門弄斧獻醜一番了,於是言道:“好吧,既然智空師父如此看得起在下,那在下就不再推辭了。”


    柳逸玄說罷便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這千年古刹,冥思苦想,反複斟酌,絞盡腦汁終於吟得了一首絕句,念道:


    一入山門萬事空,願脫凡塵上九重。


    古寺風清雲嫋嫋,寒山夜冷月融融!


    那智空長老與幾位略通筆墨的僧人聽完此詩,不禁暗自低聲吟誦,也覺得此詩清新脫俗,不似平常格調,特別是後兩句對仗工整,道出了眼前所見之景。


    正在眾人議論詩句之時,卻聽得閣樓下麵有人高聲讚道:“好一句‘古寺風清雲嫋嫋,寒山夜冷月融融!’是誰在樓閣上吟詩呢?”


    那智空和尚順著窗戶往下瞧看,認得說話的那人,便笑道:“原來是張畫師回來了,快請到樓上一聚,正好,有位客人已等候你多時了!”正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畢竟這張擇端是何模樣,又是何等性情,且待後文。


    (本書已接近尾聲,三鶴感謝讀者朋友們的辛勤陪伴,新的一年即將來臨,三鶴祝大家新年快樂,謝謝大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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