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說,思想和行動都是不可或缺的,沒有思想的行動是盲目的行動,但光有思想還不行,隻有敢於行動的人才能獲得意想不到的成功。


    由於家景貧寒,初中畢業時,雖然我有足夠高的成績,但我不得不選擇了我並不怎麽喜歡卻能夠吃商品糧的縣立中等師範,直到現在,我那時的班主任還在為我當初的選擇而惋惜不已,沒辦法,別無選擇。四年後,我理所當然地被分配到山區做了一名小學教師。畢竟吃上了皇糧,對我來說,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但我沒有因此而滿足,總想著而且也相信自己必能有所改變——憑我,怎麽會呢?隻是學曆,太低了。所以,在我利用工作之餘獲得國家高教自學的文憑之後,便開始實施改變命運的計劃。


    要知道,高教自學雖比不了全日製,其含金量與多如牛毛的函授學曆相比卻毫不遜色。——我因此才有資格參加了全縣幾乎所有的公務員、優秀幹部、公安、報社等招錄,筆試雖都優秀,麵試卻總是遺憾地差之毫厘,難免要垂頭喪氣,倍感時運不濟。於是,便有朋友勸我,凡事玩玩可以,不可太認真,叫人操縱了也未可知。人為操縱?莫須有吧。這一認識顯然沒有解除反而加重了我的失落情緒,我終日沉浸於漸漸興起的玩麻將和撲克牌借以麻醉自己的神經。


    聰明人幹什麽都不低劣,我就是這樣的聰明人,竟練就了一手絕活:能夠隨心所欲地掌控局勢,想贏的時候絕對輸不了,想輸的時候絕對贏不了。我的表現令校長極為不滿,屢屢找我談話,我隻好轉向易經八卦的研究,很快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到後來,竟本能地凡行動都要經過占卜,隻要卦象好的就堅決執行,卦象不好的想方設法予以推脫,倒是獨得其樂。


    那年,縣委組派農村工作隊,要求從山區抽調一名教師參加,校長便推薦了我。那時不象現在,抽調的人員都由個單位自己派,自然盡是跟我一路的貨色,跟腳的鞋子沒人舍得扔。偏是校長會說話,竟與我曾考過的早已不作數的優秀幹部聯係起來,雖然讓我哭笑不得,畢竟麵子上好看了。同事們由於不解內情,常以此取笑我,竟似是羨慕。漸漸地,我也樂於往那個方麵去想,希望果真如此。果真如此,連續三年參加工作隊後,我調入D鄉做團委幹事。


    在做團委幹事期間,最值得一提的是團委書記那官不大架不小的驕橫模樣,我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叫你難看。不料,他提拔為鄉委委員時,竟推薦我代理了他的位置。


    這時候,財稅體製改革開始了,國稅與地稅的分離雖極大地調動了鄉級財政創收的積極性,但創收的速度遠遠跟不上經費超支的步伐,機關幹部的工資開始明顯少於檔案工資。同時,鄉鎮幹部的選拔任用也出現了新變化——一大批縣裏的中層幹部被派到鄉鎮做領導,而長期從事農村工作的同誌被擠到了鄉鎮的領導崗位之外。我便調到了人人羨慕的縣民政局,先後做了副科長、科長,我知道,我原來的關係或許已用到了盡頭。


    我原以為,縣直部門再大也不過是部門而不是政府。到了民政局才發現,竟不是這麽回事,二者居然驚人的相似。唯一的差別,便是人員卻都有著深不可測的背景:他們有不少從曾經輝煌過的工廠調來,工人身份卻在做著幹部的工作,有的甚至辦理了招聘享受著幹部待遇,而且享受正科或副科待遇的人員奇多,達一半以上。所以,同樣地僧多粥少,要想進步,不知比鄉鎮又難了多少,這也算是他們的中層能夠直接做鄉鎮副職領導的代價吧。


    我暗地裏曾算過這樣一筆賬:假如一個人八歲開始上學,即使不再讀研讀博,按現在的學齡,到參加工作至少要到二十五、六歲的光景,若完全靠個人,逐步地由見習期到辦事員到科員再到副科、正科不出意外至少也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年齡便要達到三十六、七歲,已經超了三十五這個副局的提拔年齡。所以說,混政界是風險最大且最不明智的選擇。


    好了,不囉嗦了,隻說隻有到了縣直部門我才真正感受了,什麽叫寂寞什麽叫無可奈何——說又不能說,做又做不得。說歸說,我不讚成因為無可奈何便無所作為的做法,我始終認為,凡事都必須靠自己的智慧和玩命似地拚搏。除了自己,無論單位大小,最能主宰命運的當然是單位的一把手。


    我們局長無疑是位僵屍一樣頑固不化的小老頭,無論我怎樣去恭維他,他都沒有一絲熱氣,連表示態度也盡用些“嗯”、“哼”、“哈”之類的簡單的線一樣的詞語,讓人摸不著頭腦。局長的大公子跟不少官家子弟一樣,是個商人,熱情豪爽又特講義氣。為此,有人甚至懷疑大公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種,這個懷疑竟一直持續到他退休後突然變得愛說愛笑起來。


    碎話少說,且說與大公子之間幾番交往,我們便稱兄道弟起來。我所關注的自然不是這位兄弟,而是局長,但局長大人並沒有表現出對我絲毫的興趣,偶爾的一句“小鄭不錯”,已算是天大的恩賜了。直到臨退休時,他才為我提供一個機會——陪分管副縣長去外地考察。本來要他去的,他卻讓給了我,他有的是理由,如身體不好、我熟悉業務雲雲。這,竟成了我的一個轉機。


    副縣長是全地區最年輕的副處級幹部,比我還小了一歲。其實,用不著局長再三地叮囑,我也有信心陪好他,隻不過第一次單獨陪這麽高級別的領導,難免要戰戰兢兢。幸喜副縣長幽默和藹,隻一會兒就消除了我們之間的隔閡。或許大幹部都有這樣輕鬆就能抓住下屬的本領,這也算本事吧,其實不難,隻要不擺架子,下屬就會自動粘上來,不過,不擺架子卻難。所以,隔閡總是存在的。


    現在的問題是,對我來說,僅消除隔閡顯然是不夠的。正茫然無措,他居然跟我談起了占卜、喝酒、麻將之類不入流的東西,而且每一樣都有獨到的見解。實在沒想到,心灰意冷時聊以自慰的東西竟全部派上了用場。我的明顯高於他又故作拙劣的表現,分明已贏得了他的好感,因為我們順暢的交流,確讓他歡快起來。


    為了更準確地表述當時的情況,我們有必要關注一下“故作拙劣”這個詞:故作拙劣,必須以不拙劣為前提,否則,便稱不上故作了,而應該叫做做作,做作無疑是令人惡心的,應用於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永遠無法達到順暢的地步,而隻有順暢才是交流的至高境界。


    這竟是他的嗜好?!狂喜之下,卻聽他又帶有教誨意味地說,人必須好而不嗜,好是優點,但到了嗜的地步便成了致命的弱點。我驀然一驚,忙道,我也是沒事的時候瞎琢磨,沒事的時候琢磨點兒事挺有意思的。他欣賞地看著我說,幹部,就是要琢磨事的,若不然,要幹部幹什麽?


    就這樣,由於共同的愛好,我們日漸順暢地交流著,到四十天行程結束時,我們成了莫逆,對我的那篇妙筆生花的考察報告更是連喊了三聲“好”。


    幾個月後,他去縣紀委做書記,便調我做了辦公室主任,隨後又提拔為縣紀委常委。


    再後來,由於書記的竭力推薦,在一次幹部調整中,我被安排到D鄉做黨委書記,成了全縣最年輕的鄉黨委書記。


    一下子登上權力的巔峰,我真不習慣這種背著手、挺著胸、昂著頭、板著臉、踱著方步前呼後應的機械動作,一天下來,腿打直、脖生硬、臉肌生痛。為什麽有人會樂此不彼呢?原來,環境和條件最能改變人,不久,我就能做到輕鬆自如了。


    為了讓自己始終如一地保持該有的表情,我發明了“對著鏡子練表情”的做法,別小瞧了這一發明,它讓我盡快地適應了麵部表情必需的豐富變化:該莊重嚴肅的時候,絕對地莊重嚴肅;若需轉換,立即就能笑顏如花。


    物同此理,我突然領悟了一定級別的領導為什麽總喜歡在辦公室裏安裝梳妝鏡的道理,或許大家都在做,這隻是一個不宜公開的發現。


    然而,這種甜蜜的辛苦持續了不久就被危機打破了。勿需幾個回合,我就輕鬆地查清了危機源——鄉長。


    鄉長四十多歲,搭末班車才坐到鄉長的位子,原不該再對我構成威脅,事實上,我也給予了充分的信任,財權全交給了他。據說,老書記調走後,他曾竭力爭過書記的位子。對我來說,這可是個新情況,裏麵有個認識人的問題,切不可被表麵的假象所迷惑。爭便爭了,誰不在爭,問題是,為什麽不說呢,在那次由他所要求的開誠布公的談話中,我可是什麽都講了。說什麽崇拜我,說什麽鄉鎮無腐敗,以為我是三歲的孩子?難道非組織活動就不是腐敗嗎?雖然還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莫須有吧,莫須有也是不容忽視的,那一刻,我隻覺認準了這一點兒,因為我絕不允許班子裏有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聲音實際上是對我權威的挑戰。通過一個突然的黨委會,我順利地收回了財權。


    從此,他公開與我對立起來,到處宣揚我的劣跡。心胸狹隘?不狹隘怎麽能真得住你們?不要總習慣地譴責心胸狹窄的人,維護自己算不得錯誤,隻有傻子才能完全地忘我。我這樣認為,所以,之後一段時間,我把精力重點放在了解決鄉長問題上。


    鄉長調走後,我主要采取了兩項措施:一是給機關幹部長了一百元工資;一是大麵積調整了鎮管的中層幹部,起用了一批原來長期不得誌的人員,同時調整了縣管的班子成員分工,我一直不懷好感的已做了副鎮長的當年的團委書記破例取代黨務書記,做我認為至關重要的機關工作。通過調整,我感覺,自己的權威才真正樹了起來。


    隨後的區劃調整中,由於對立麵的竭力反對,我調到縣大項目辦做了一名正局級的副主任。


    二年後,由於已調任省委組織部幹部處長的縣紀委書記的幹預,我被安排到區劃調整後的E鎮做書記。


    或許有人會不承認,人做事最缺少的往往就是經曆,有了D鄉的經曆,我明顯輕鬆自如起來——首先利用製衡術迅速站穩腳跟後,突出抓了招商引資和宣傳兩項工作,宣傳主要為招商引資服務,所以也可以說成一項工作。但就這一項工作,便讓E鎮躍居全縣年終考核第一的成績連續保持了三年。


    這便是亮點,為政者必須要抓亮點,有了亮點不僅可以提升自己,而且因為上麵的領導喜歡看亮點,亮點實際上就是政績,還有更重要的,便是一俊遮百醜。


    亮點的選擇著實不易,沒有一定之規,卻大致有個原則:絕不能把表麵上表現最突出的問題的整治作為亮點。當然,還要揣摩上麵的意思。即使這些都具備了也不行,還有人順與不順或者說人常常不承認的七湊八湊的因素。到大項目辦,本身是對我的否認,卻讓我掌握了大量招商引資的信息,不能不算是我的幸運。


    或許如嫉妒者所說,這人順了,一順百順。縣委的高額獎金和榮譽且不說,不僅我的追隨者根據我向縣委的建議紛紛得到了提拔,我本人也被內定為副縣級後備幹部。


    說到這裏,大家以為政治家結束了自己的講述,正欲籲一口氣,卻不料他頓了頓又說道,偏偏這個時候,被我忽視了的農村基層基礎工作出現了問題,農民開始成群結夥地上訪。偏是上麵的人重視這一塊,影響威信倒不說,什麽事都找書記,連外出接上訪戶這種小事都要書記親自去,說是什麽以示重視。不去就不重視了?咳,真是煩死人。說實在的,我現在隻要一聽到黨政辦的電話就會心驚肉跳好一陣子,一提到上訪腦袋都會變大。說著,政治家表現出少有的煩躁,說,算了,不說這些煩心的事了,反正,到這裏也足夠表現背景的了。


    大家欲再勸,但他甚堅決,隻好轉向了農村小老頭。農村小老頭隻說了一句“我是最後一個,給大家換換口味”,便再沒有任何插曲,笑眯眯地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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