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小老頭說,我認為:初戀就是為婚姻而進行的。所以,我總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不讓其出軌。我的初戀是個意外,不要小瞧了意外,意外同樣可以改變一個人。正是這個意外,造就了今天的我。別嫌囉嗦,且聽我一一道來。


    由於可怕的虛榮心作怪,我決心要找一個好女人做老婆。到底什麽樣的女人算好女人呢?有一段隱私,說出來,大家別笑話。


    為了給女人一個準確的標準,我曾對女人進行過量化研究:把女人具體到容貌、身材、聲音、氣質、背景、是否處女等六大指標上,當然,每一指標又有若幹小項,累計得分後,按4:2:2:1:1:(-100)的比例實施百分評估。


    但我發現自己錯了,一個找來做老婆的女人絕不能混同於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掛曆圖片。——女人是有血有肉的鮮活的,任何靜止標準的衡量與評估,都是對女人的歪曲或者說褻瀆。


    古人講究“緣”,一切隨緣。竊以為,緣是意念中的一種可能性,如春夢似輕霧,極難把握卻又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如果還能夠保持足夠理智的話,不妨信緣。


    緣說來就來了!正當我如航船迷失******般急切、無奈、渴望又漫無目標時,我意外地接待了一位無論對現實還是我們的故事都至關重要的客人。


    先不說客人,單說老支書劉老蔫兒的女兒夏雨正式托人向我提親了!支書的女兒哪,倒提親,了不得嘍,未曾見過多大世麵的父母早忙不迭地答應了。


    夏雨上小學時跟我同班,論模樣,十裏八鄉絕對算上數一數二的。可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腦子笨,無論怎麽用功都不得好,勉強念到初中就自動輟了學。書念不好,卻不妨礙她心靈手巧——不僅家裏地裏的活計樣樣精通,還有最拿手的針線活兒,經她手做出來的時裝最受青年男女的青睞。據說,她僅這一項掙的錢比他爹劉老蔫兒做支書一輩子掙的都多。


    雖難免有誇大之嫌,但這無疑是對我父母的最大誘惑,書念多了有啥用,不得照樣當農民,人,還是實惠一些好,書念得再多也不能當飯吃。


    他們有充分的反對我不同意的理由,而我的信念則更堅決:難道人就隻有象豬一樣的吃喝拉撒睡?重實惠的父母當然不懂也不能接受這樣高深的觀念,屁話,人除了吃喝還能幹什麽?


    在我與父母發生激烈爭論前,夏雨也列舉了反駁她爹的一百多個理由,提出非我不嫁。強大的劉老蔫兒終究沒能拗過女兒,便揚言一定要做成這門親事。


    他反複的狂妄的態度,顯然沒能收到預料的效果,反而激起了我的倔強,讓我有一種被扒光了當眾羞辱的感覺:難道就因為我做了農民?


    客人的到來,衝散了我與父母的爭執,卻沒能讓爭執終止。——人的老實有時候實際上就是思想僵化的固執,遇事不懂得變通,專撿牛角尖鑽,且喜怒哀樂全寫到臉上。天黑透了,我父母仍躲在西臨張嬸家生閑氣不肯回家,我隻好請客人到鄉裏的小飯館吃飯。


    她不明就裏,不停地勸我節儉,其實,我知道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享用農家飯,看來,這一願望我是無法滿足了。


    客人叫阿惠,是我們全係唯一靠打工上學的女生。為了一個月三五百元的收入,她承攬了全校近三分之一的報刊派送和一號食堂的保潔任務。在別人盡情享受生活的時候,她卻或奔跑於報刊派送的路上,或高挽著袖管揮汗如雨地在做著食堂的衛生保潔。她從不主動提起自己,大家隻知道她的老家在某落後的山區。她是個謎一樣的人物:或許隻有鬼才能知道,她是怎樣保持了門門功課全班第一的成績;她考取了公費的研究生,卻又自動放棄了;不少用人單位爭相聘她,她卻都婉言謝絕了。她隻淡淡地說,證明了自己已經足夠。


    我和她之間,除了她這些曾令人感動不已的與眾不同的表現外,從未認真地談過一次。非要說印象,再就是她那次震驚全班的《魔鬼的使命》的演講了,裏麵有這麽一句:既然是魔鬼,就讓我們記住魔鬼的使命,痛痛快快地吼幾聲吧。


    那天,她上身穿一件黑色蝙蝠衫,下身著一條已經發白的牛仔褲,足蹬一雙雙星旅遊鞋,天藍色的花格襯衣瀟灑地紮在腰間,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幾杯啤酒下肚,她兩腮開始透著淡淡的紅,雙眼皮裏隱藏的那雙大眼睛盡管有些迷離卻依舊那麽專注,微微隆起的胸脯在輕輕起伏著。


    絕色美女!相信她能夠感受到我奇妙的變化,但她沒有給予太多的注目,隻自顧自地說道,呆在家裏煩透了,便出來流浪,流浪到哪兒隻要不想走了就在那兒打工。趕巧你們鄉供銷社冷藏廠招工,我就到那裏做了會計。不過,這已經是一個周之前的事兒了。沒想到,你們家居然住在這兒!說到這裏,聲音裏竟帶了意外的驚喜。


    確是意外!或許同樣失落的境遇最容易讓人惺惺相惜,我分明已湧上一股相見恨晚的感覺,因為我毫無保留地向她傾訴了我所有的煩惱和苦衷,包括我和夏雨。我肯定因太多悲觀而過於絮叨,我感覺自己就象一個喋喋不休的農村老太婆。


    果然,她燦爛地一笑,調笑道,原來這世上還有美人難過英雄關呀。


    我辯解道,我哪裏算什麽英雄?


    她沒有理會我的辯解,隻顧感歎道,其實,人人都是英雄,就這樣簡單,無非是吃飽了飯又想著把自己盡可能地表現出來。所以,無論成就大小,隻要想了並不遺餘力地努力過,就是英雄。當官也好,做農民也罷,或者象我這樣四處流浪打工,都是實現他的渠道,隻不過方式不同罷了。


    不知不覺中,一個晚上就這樣被愉快地打發掉了——這是一次與我們村裏人不可能發生的談話,我似乎明白了點兒什麽,雖然仍輕霧一般時隱時現。


    或許哪位哲人曾說過這樣的話: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無論如何,思想對人都是至關重要的,隻有有了思想,才能產生足以掃清前進道路上任何障礙的無窮動力,也正因為思想,我才能敢於突破執拗地搞反季節大棚的局限,在不名分文的情況下,開始了看似兒戲的創業。


    我成功了!應該說,我所取得的每一點滴成績都離不開阿惠,從開始到所謂的成功,從思想到理念到策略到運作方式。


    人們或許會習慣地認為,幫助即是物質上的給予,其實,完全錯了,思想上的幫助並改變才最具誘惑力——她,或許算不上好女人,卻象魔鬼一樣,導引著我讓我癡迷讓我再也離不開,或許她就是魔鬼。所以,經不住父母的軟硬兼施勉強答應陪夏雨去鄉裏趕集,卻又到阿惠的宿舍蒙頭大睡了一整天,自然已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與戀人一起趕集是我們村的傳統,這確是一種增進了解的不錯方式:邊談著心邊購著物,最容易弄清對方的喜好,弄清對方喜好無疑是最好的了解,不僅感情會在了解中猛增,而且萬一彼此有意男方正好趁此下注,若無意也無所謂,隻要捂緊自己的錢袋子,對方就能心領神會。


    所謂下注,即是給女方彩禮,在我們那裏,中意的男方給女方彩禮自古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象我這種失約的行為無疑是最不道德的,因為這種約都是經過媒人隆重的,必要受到輿論地強烈譴責。可我不想又咋辦?沒辦法,硬著頭皮上,誰要你答應?那是父母的事兒,與我無幹。混賬話,父母答應了的事兒會與你無幹?難道你們老劉家老子竟做不了小子的主?為什麽什麽事兒都要老子做小子的主?嘴上雖說不服,心裏卻仍難免惴惴不安。


    然而,家裏迎接我的卻並非預料中的暴風驟雨而是父母滿足的笑和“花錢了沒有,花了多少”的輕輕問候。夏雨顯然沒有告訴父母,得感激她!心裏想著,便順口說道,兩塊五。千真萬確,兩塊五,一碗麵條。當我意識到說漏了嘴的時候,父母的臉已由微笑至期盼至疑惑至僵硬地變化了,他們近乎憤怒地責備道,太少了,太吝嗇了!我忙辯解說,是她同意的。他們才稍稍放了心,嘴裏讚道,真是個過日子的女娃!


    關總算過了,麻煩卻沒斷——夏雨終於找來了:那是一個下午,不知是否別有用意,她著一件潔白的羽絨服,臉漲得通紅。她說,俺不是犯賤,打從小學六年級你把俺從河裏救上來的那一次俺就死心要嫁給你了。俺打小服你,把你想成英雄,你就是英雄,總盼著有一天能和你騎馬到草原上奔馳……你考大學的那陣子,俺打心眼裏想你能考上又怕你考上,俺想萬一真的考不上,俺有手藝,俺可以養你一輩子。你真英雄,考上了,俺死心了,可你偏偏又回到了村裏。前天,阿叔去還俺的錢,俺哪能要呢?說是借,那是俺實心實意供你上學的錢。


    實心實意地感動,可太不合事宜,這個傻女人!我堅決地說,怎麽能要你的錢呢?一定要還。


    她沒有與我爭辯,繼續說道,還什麽呢?別硬撐了,俺知道你做大事正缺錢。


    我回應道,再缺也不缺這倆錢。我在說謊,有賭氣的成分。


    她不認識似地看了看我,歎了口氣,又說,俺知道,俺爹那張臭嘴傷了你,可他也是好意,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兒,你別在意。那天集上,俺等了你一天,離開吧,隻怕俺剛離開你就來了,怕是你有大事兒吧?癡女人!頓了頓,象是在回味等人的焦躁、甜蜜與無奈,又象是最終下了決心:其實,你跟阿惠的事兒村裏早傳開了,可俺不信,俺相信你不是腳踏兩隻船的人,俺要你給俺個準信兒。


    我當然不是,卻非你所願。如此想著,竟莫名其妙地說了句:盡是瞎傳,別信。剛說完便後悔了,卻大張著嘴怎麽也提不起喊有了“準信兒”即放心地急忙離去的她回來的勇氣。


    且不說別的,隻說能夠成功地留住欲堅辭回家的阿惠讓她做了公司的財務總管,是我迄今為止辦得最為自得的一件事兒。我不想再去囉嗦那些掙錢的俗事兒,實在太俗了,那樣勢必會影響到我對她的珍愛——怕化了,怕燙了,容不得哪怕有一點點的傷害,即使世俗。所以,到惠民食品加工廠落成時,我才終於敢約她去縣城的茶樓喝茶,而且還要打著慶賀的幌子。


    那天,我用言語無法表達的鄭重與真誠表白了自己的愛情,那一刻,我隻覺得即使如此仍有損於我的愛。


    她一口回絕了,竟然!她幽幽地說,我不適合你,我們可以成為最要好的朋友獨做不成夫妻。


    濃重的失望!讓我變得語無倫次,執拗異常。經不住我上萬個為什麽的追問,她才不得不打開了話匣:上高中的時候,我命中注定地攤上了一位才華橫溢的語文老師:不僅寫得一手好字,而且能寫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能出口成章,信手拈來就是一首奇妙的詩。出於崇拜,我經常請教他一些關於詩方麵的問題。


    詩是用來抒情言誌的,談詩必談情,漸漸地,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看我時的目光的微妙變化,但他畢竟是老師,就象女兒對父親一樣,我不可能有絲毫的戒備。所以,那個雨後的傍晚,他主動地邀我到校園後麵的小山坡去散步,我不僅沒有推辭,反而好感動。他大談特談莎士比亞、歌德、徐誌摩、汪國真等以及他們的詩,我完全被他的博聞強記和獨到的見解征服了。可正當我沉浸入詩歌的深邃意境時,他突然間抱住了我……


    事後,公安調查時,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他強暴了我”。就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詩人徹底地毀了——他被從重判了二十年。令我感動的是,他在法**居然仍在大喊“我不後悔”。我苦苦哀求了三天三夜,唯一能幫他的我父親就是不肯幫他。從此,我再也沒求過父親,我堅信自己有獨立自主的能力,盡管我知道父親仍在一如既往地關注關心著我,而且父親也是一個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好父親,但凡是與他沾邊的東西我都本能地反感。


    這是她第一次提及父親,我正欲聽下去,她已繼續說了下去,有了這次經曆,我開始反感那些曾給予過最大同情的哭哭啼啼的被強暴過的女人,因為被他強暴過的感覺遠非那樣可怕,若不是為了女人的自尊,竟象山棗兒似地雖隻有薄薄的一層皮卻透著酸酸的甜味兒。我總想回報他點兒什麽,已經沒有機會了,因為他在判刑後不久就自殺了。你和他,說實在的,雖體貌特征迥然不同,眼神中閃爍著的那份倔強與固執卻驚人地相似。這一點兒,第一次見麵,我就強烈地感受到了。


    說到這裏,她兩腮已掛了淚,最急的那顆“吧嗒”一聲竟打到了她的胸脯上。


    淚美人!我驚歎著,哪裏還找什麽理智,緊緊地把她攬到了懷裏。她稍稍掙紮了一下,便把頭輕輕地伏到了我的肩上……


    一年後,我們的結婚儀式被安排在野外舉行,而且隻有我們兩個人和分別寓意著“百年好合,愛情似火”、“吃掉彼此的心,夫妻同心”、“幸福醇厚綿長”的一百隻火紅的蠟燭、兩隻玲瓏的心狀蛋糕、幹紅葡萄酒與兩隻酒杯。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由阿惠一手操辦的,無論她怎樣地安排,我都會感到最恰當不過了,這是一個精神至上的女人。


    事實上,這確是一個不錯的注意:我父母無疑把拒不為我們舉行儀式作為了竭力反對我們婚姻的要挾,親友的邀請自無從談起,而阿惠則說,她原就沒多少親友,反正不過是形式,這樣算了豈不更好?


    別出心裁的安排!顯然沒有讓我們感受到冷落,不僅因為這是她的安排,共同地點燃蠟燭之後,又莊重嚴肅地喝過了交杯酒,便輕輕地把代表著自己心的蛋糕送到對方的嘴裏,甜甜地品著……突然間,她整個人都投入到了我的懷裏,我們甜蜜地吻著,已然喪失了時空。


    之後,我們又開始喝酒,漸漸地放縱起來:先是阿惠跳了一曲足以令我血脈噴張神魂顛倒的不知名的舞,之後便唱歌,先是阿惠一個人唱,後來共同唱,開始還能記起歌詞,最後已不知所唱。


    ——我們的所作所為,自然是村裏人所不能理解的,因而也極為不屑。直到我們做了幾件還算令他們滿意的事兒之後,他們才漸漸地停止了對我們“野鴛鴦”實則是“苟合”的譏笑。苟合,在我們那裏,最令人所不齒。我們才不管他們呢,幸福足以讓所有的這些都煙消雲散。


    與我們的幸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我們舉行結婚儀式的那天,夏雨因精神恍惚誤服了農藥,雖經搶救保住了命,農藥的遺害卻讓她從此神誌不清。終是因了我們,阿惠說。這,成了我也包括阿惠在內的我們的一個痛。


    保持必要的內斂,是夫妻間長久擁有新鮮感的至要。我妻子阿惠是個讓人永遠也無法讀懂的女人:發起潑來,比潑婦猶有過之;賢良起來,比賢妻良母還要賢妻良母;而且似乎總有數不清的小花招。


    無可奈何!因為討厭甚至憎惡所有的避孕措施,多次的人工流產,不僅讓她徹底喪失了生育,而且差點兒要了她的命——她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生命似已走到了盡頭。她從不悲觀,雖然勿需我的關懷與嗬護,卻透心徹骨地珍惜著,即使在“回光返照”的當口兒仍談笑自如,不失滑稽地又冒出了一個秘密:


    說父母雙亡,我那是騙你的,寶貝兒。其實,我父母正當年。十年前,我父親曾做過咱們縣的法院院長,現在是地委的副書記,要不是我快不行了,才懶得告訴你哩。


    她狡黠地一笑,見我答應她死後絕不去求她父親以免違了她曾經的誓言才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她倒能視死如歸,而我因為醫生告知的她還得了那種必須要換骨髓的病正心焦如焚,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嘴裏安慰著,淚卻直往心裏流。


    終於有人肯捐獻了!捐獻者,是位高大卻慈祥的中老年人。他犀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唯恐他突然改變主意,盯得我心裏直發毛。他用力地握著我的手,一字一頓地叮嚀我:照顧好你的妻子。盡管捐獻就在他欲進手術室的時候因誤診得到糾正而終止了,已足以顯示出他對阿惠及我慈父一般的無私的關懷,事後才知道,他竟真的是阿惠的父親,一位現任的地委副書記!


    不再囉嗦,你們猜,阿惠醒過來之後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料你們也猜不到,她說,我回來了嗎?上帝告訴我,你該為夏雨做點什麽了。


    天哪,這就是我的妻子阿惠,謎一樣的女人,到底還有多少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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