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經營家說,我的“紅杏出牆”可不象兩位老兄那樣複雜,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因為好奇。至於為什麽好奇,則必須從我的酒樓出事說起。


    酒樓出事後,我和尚美的那段短暫的婚姻也算走到了盡頭。但這次夢囈般的婚姻和近乎荒唐的事故給我的影響卻是不容忽視的,由此而引發了我的許多思考。


    ——人的思維有時候竟這樣怪:越是努力地去想點東西,反而什麽也想不出,一旦受了刺激,哪怕極細微的,常常也能讓人浮想聯翩。


    無疑地,事物的表麵往往是膚淺易懂的,最難讓人搞懂的理所當然地還要數人,及至聽了我那位做指導員的同學的話,我不難理解整個事故的起因與結局,唯一讓我想不通的,便是事故中的那位副鄉長。


    其時,他結婚不到五年,有一位跟他一樣畢業於名牌大學無論容貌還是人品都十裏八鄉挑不出的老婆,而且據說兩人是大學同學,自由戀愛,婚後也是相敬如賓,在鄉裏若要評選模範夫妻肯定非兩人莫屬。所以,人們不可避免要驚訝要不相信,心裏瞬間轉過無數的“居然……沒想到”。


    要知道,那時鄉這一級雖已改革開放,多數人卻還是象我一樣把性的問題看成是醜陋的,雖然不斷地有關於性開放的事兒傳來,公安對此的管理無疑也是嚴格的。


    越是出人意料的東西,越容易引人關注,而且越出人意料,關注持續的時間越長。


    但副鄉長終究是領導,鄉裏的書記必要保他,據說連罰款都沒交,人就被放了。關於這事兒,鄉裏分明在低調處理,而且大家似乎都在為他保密,據說他老婆至今都蒙在鼓裏。按說這種事兒越低調越不易擴散,不過,這都是官麵上的,如此爆炸性的新聞,私底裏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我曾經認為,如此聲名狼藉,副鄉長必定會狼狽不堪。但我很快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他不僅沒有表現出任何地狼狽,反而照樣談笑風生。


    有了這樣的表現,便不難理解他後來屢屢犯戒終丟了官的事實。也隻有在他丟了官之後,人們才可以放心大膽地議論,說他老婆性無能,而事實上他老婆在他丟了官之後不僅沒有象庸俗的女人那樣覓死覓活地哭鬧,原先少見笑容的臉反而舒展了許多。


    由於我當時把他的行為看成是極端醜陋的,所以我不僅沒有參與其中的討論,即使提也是不值一提的。但這並不否認他對我的深刻影響,因為我實在搞不懂何以會如此,即使他老婆果如傳言那樣屬於性無能的話,難道性就那樣重要嗎?


    男人,終究是不喜歡平庸的,盡管他嘴裏或許竭力地在分辯說自己是個平庸的人。


    其實,人原就生活於兩個世界,這兩個世界非為迷信中的陰陽,而是主觀和客觀。由於主觀必然地要受到人個體差異和自身條件的限製,不少東西往往是客觀上已經存在了的,卻不一定被認識到。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男女之間非夫妻關係的夫妻事實,在其結果必然被認作教訓的同時,也讓我的注意力開始轉而關注類似的事實:這個絕對應該算得上教訓的事實隻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類似的事實就已見怪不怪了,不時地就有同行內的某某找了個女秘書某某養了個小情婦某某去戀歌房如何如何的消息傳來。


    說到這裏,經營家意猶未盡地環顧了一下大家,見大家靜待他的下文,繼續說道,這當然不能成為我“紅杏出牆”的理由,而隻能算作是一種可能,因為初次的“紅杏出牆”是一個複雜的過程,除了可能之外還必須要突破自己的傳統教育和女人的管束兩道關口。現在,就進入這個過程。


    我的傳統教育跟多數人一樣,是那種典型的責任教育,也就是我父親所常說的:男孩子結了婚就完成了自孩子向男人的轉變,男孩子可以無拘無束了無牽掛,而男人則必須承擔責任,或者說,男人就是責任。


    這種打小就開始的已根深蒂固的教育無疑讓我把副鄉長的事件當成了教訓,所謂教訓,就是對失敗的總結。這樣的不需要任何質疑的觀點與越來越強烈的外界誘惑之間的矛盾,很容易就把我推向了“既要無時無刻地自我防護又要因為業務不斷地去參加類似的諸如唱歌按摩之類由異性提供服務的容易釀成大錯的場合”的境地。


    首先應該承認,我不是聖人,也不是柳下惠,外界的誘惑不可避免地會讓我產生想象和犯錯誤的念頭。


    至於女人的管束,前麵的講述曾提及,不再贅述。其實,這種事兒單純靠管是管不住的,而且過於苛刻地管束反而容易激起男人的反感。


    我當然不能把“紅杏出牆”完全歸罪於楊麗的管束,但她確已激起了我的反感,並因為反感而逆反,逆反無疑最容易突破人業已形成的防線而萌生好奇:男人為什麽非要墮落至如此境地?


    但當時的好奇仍然是簡單的,無法與副鄉長事件所引起的疑惑疊加,而且副鄉長就是個教訓,隻要是教訓,其作用便永遠隻能是警示。


    當然,也不可否認事物之間的兼容性,一旦發生兼容,仇敵也可能變成朋友,教訓理所當然地也會轉向好奇。好奇離欲望隻有一步之遙,好奇變成了欲望,任何防線都將變得不堪一擊。


    現實是,我的防線雖不時地經受著衝擊,意誌力卻能讓其安然無恙。


    還有一個,便是引子,事情或事件的發生往往不需要理由,卻必得有引子。


    咱們的引子,便是我表妹的去世。對於我表妹的去世,我的感慨明顯多於悲痛,因為我認為“赤條條地來又赤條條地去”是一種非自己所能做到的境界。


    所以我沒有按照妻子楊麗的要求去尋她,而是躲到某地的某賓館呆了三天,盡管楊麗經過反複研究為我確定了一條從理論上絕對能夠行得通的路線——從信的發出地向四周輻射。信的發出地是平原上的一個小城,方圓百裏根本無山,除非繼續往外延伸。


    倒不是我害怕困難,主要是我不想擾了她。她需要安靜,我同樣需要安靜,人生除了睡過去之外,原就難得幾分安靜。


    一個人呆著的感覺真好,靜靜地躺著,任思想自由地泛濫,不僅感受不到寂寞的傷害,活躍的思想反而常常讓自己感動不已。


    由於生活總是在磨殺著人的感動,到那時,我的感動已為數不多,不多的感動必須留給自己獨自享受。


    應該承認,我的思想是活躍的,內容卻是單一的,盡是關於我表妹的一些不連貫的情節與片斷。這些情節與片斷不斷地重複,直至我精疲力竭,不自覺地睡去。待重又醒來時,便什麽也記不起了。


    我便竭力地想象表妹死後的結局,或成為野獸的腹中之物而醉倒了野獸或……或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任細菌慢慢地吞噬直至隻剩下一堆枯骨。


    想到這裏,我驀然驚醒,不,這是不絕對可能的!我固執地反對著這個必定如此的事實,已然無法安靜地呆下去,我必須出去活動一番。


    外麵的陽光是熾熱的,卻無法驅走我的寒冷,我瑟瑟地發著抖,木然地走著。突然眼前一亮,莫非是尚美?她與表妹極象。心中一急,便急步趕了上去,卻隻遭了一句“神經病”的罵,原來不是。


    繼續走著,分明聽見有人在喊我,莫非是表妹?定睛看去,是尚美!隻見她一副村姑的打扮,紮著一對小羊角辮,正歪著頭衝我笑。


    我忙趕過去,她的的確確是尚美。但她拒不肯承認,隻幽幽地告訴我,她要回家,說家是遮風擋雨的地方,累了,就必須回去,這是人們需要家的理由。


    我也曾疑心自己產生了幻覺,但這絕不是幻覺,因為臨別時,我們握了手,她的手是溫熱的。


    她依然是那樣大方,那樣愛說愛笑,說表妹雖已去了,也曾利用過她,但她仍是她崇拜的對象,所以她的去首先告訴了她,她還給我看了她的信,信上說這樣的方式才是她追求的目標,尚美表示堅決支持這樣的觀點,說隻有這樣才是最幹淨的,表妹已告訴了她的去處,有朝一日,她也是要去的。


    既然一切都這樣真實,可她為什麽非要不承認呢?我實在搞不清,也弄不懂。


    待我的意識稍稍恢複時,她已經去遠了,但依稀仍能夠看到她的背影——那是一條泥濘又充滿了荊棘的路,她的腳步蹣跚卻堅定……


    就在那個瞬間,我仿佛到達了一種境界,但絕非表妹那種放到經曆裏反複浸泡才最終形成的付諸於行動的矢誌不渝的追求,而是由於偶然事件撞擊在突然間形成的,就象一隻易碎的玻璃瓶子。


    所以,當我迷迷糊糊地連賬都沒結就趕回家時,立即就被現實所打碎,具體實施者便是我的妻子楊麗。在這裏,有必要再解釋一下她。


    自打發生了阿牛事件,楊麗便開始主攻企業管理。


    不要以為文化水平低的人就不能學習,也不要以為文化能夠改變人的本性。文化是有深度和廣度的,如果能夠達到必要的深度和廣度,我猜測,文化或許連人的本性也能改變,當然,這種改變必要首先表現到氣質上,一種有涵養的讓人無論怎麽去看都覺順眼的高貴品質。


    所說的“不能改變人的本性”,必是因為深度和廣度不夠,而且文化導致的人的本性的改變,不單純需要知識,更需要一種環境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我們且不去重複和討論我妻子楊麗的刻苦和努力,單說她必是缺少了這樣的環境,而且知識的學習也沒有達到足夠的深度和廣度,所以她變成了一個矛盾重重的女人。


    ——她能夠倒背如流一些經營管理上的經典和相關的法律條文,說話也不再象過去那樣無知且不著邊際得令人發笑,而是經常地引經據典,偶爾也能冒出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點子。


    知識無疑讓她變得自信,但她的自信卻是超人的,因此讓人無法與之交流。


    譬如在跟她說話的時候,她隻顧引經據典地去背誦一些別人根本無法搞懂的經典和條文,不僅讓人覺得她分明在賣弄,而且早已偏離了與你交流的主題,不時地還會停頓下來以嘲笑你的無知,讓你唯有感歎她的博學和她電腦一樣的腦袋,交流卻是談不上,因為她根本沒有或許也不屑聽懂你的話。


    這樣的女人必固執,固執就容易走極端。所以說,她對於表妹行蹤異乎尋常的關懷肯定是假的,我分明已經讀懂了她的意思:她真的死了嗎?不可能吧?莫非又耍手腕出去銷魂了三天?


    由於讀懂了她的意思,她那些假亦真的表演便顯得荒唐、可笑與庸俗不堪。是的,表妹是經常耍一些小手腕,但這次不是。我文不對題卻肯定地說,之後便不屑再回答她沒完沒了的“關懷”。


    這樣的女人必這樣:我越不回答,她的疑心越重。


    2


    疑心重雖不再象過去那樣撒潑,但僅沒完沒了的嘮叨就足以讓你受不了。不要不信,女人的嘮叨當真象一把刀,可以挑戰男人的耐力極限——讓人渾身冷嗖嗖的,雖明知刀不可能落上脖頸,心裏卻是緊張得要命,這感覺還真不如一刀切下去來得痛快。


    不痛快,也必須默默地接受,因為父親去世了,我不敢有哪怕是絲毫的疏忽與懈怠。這就是男人的榮耀。榮耀實際上就是壓力,榮耀越高,壓力就越大。


    人的出軌,往往就在壓力最大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人的思維由於壓力最活躍。所以,生存之道在於壓力。隻是壓力是有限度的,必不可超出必要的限度,一旦過了限度,就會造成大腦的“假死”。


    “假死”即空白,無色無形,任鬼斧神工也無法雕琢成形,任馬良之筆也無法繪成顏色。


    其時,人的感覺必是無邊的寂寞與無聊,並伴有陣陣淡淡的恐懼。


    “假死”不等於“真死”,真死意味著生命的終結,而假死之後必有另一種生命現象出現,即漫無邊際的回憶與想象。


    我的回憶與想象顯然已勾起了我曾竭力反對過的那些東西,而且迅速地摧毀了我自以為牢不可破的防線。於是,我便駕車去了百裏之外的一座據業內人士說最開放的小城,那一刻,我必定是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因為我明顯在放縱著自己,似乎非要把自己的好奇變成現實。


    事實上,我並不缺少這方麵的感性認識——曾不止一次地聽人說過,現在提供這種所謂的特殊服務的場所諸如路邊店、賓館、美容院、按摩院、戀歌房、洗浴中心等等比比皆是,也曾不止一次地進出過這些場所,因為都是被動的,所以總保持著必要的矜持,頑固地堅守著那道防線,無論朋友如何勸誘用盡怎樣自作聰明的小手腕。


    譬如有一次……我居然能夠抗住那種要了命似地誘惑把小姐趕了出去。當然,我也把朋友請客硬塞的錢無償地給了給了小姐,反正不是我的錢,所以當朋友看著我詭秘地笑時,我也跟著笑,但我的笑是坦然的。


    這次卻不同了,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著我:去做特服!這畢竟是我的第一次,我的意識又在不停地提醒我,隻要邁出了這一步,我就不再是我了。所以,我顯然地不能做到朋友那樣地灑脫與隨便,對我來說,這是一種蛻變,或墮落,或如朋友所說是一種進步?我說不清,又不能自抑,便選擇了一個停車場停了車。


    我走了大約幾十家剛才咱們提過的那種場所,開口就問“有特殊服務嗎?”。


    可能由於太過麵生和問話過於直露的緣故,我被拒絕了,我能夠感受得到小店老板警惕的目光,他們無疑是警惕的,這是一種雖有後台卻不願惹麻煩或者後台明顯不夠硬的表現。據說,這種店往往是最安全的,至少不會是黑店。


    我沒有放棄,而是象急於求購的商人似地繼續走下去。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一向自詡高傲的我那時何以會如此無恥與可憐,每逢想到這一幕,我都會象閱讀無趣的書一樣整頁整頁地翻過去,總企圖從自己的記憶中抹去。


    然而,主觀世界終究不同於客觀世界,越是想做到的事情,往往反而做不到——人總要麵對自己,隻要麵對自己,任誰都無法逃避,盡管我一直在逃避,無疑地,又走了幾十家後,我終於選定了一家洗浴中心,因為我自欺欺人地認為,這地方應該是最安全最幹淨的地方,水或許能洗掉什麽。


    我們且不去說洗浴中心的富麗堂皇,我又是如何機械地被引導著進了浴池,隻說我簡單地洗了洗就來到了走廊裏,由於不懂規矩,便東張西望著。


    據說,類似場合的老板最是眼毒,一眼就能看出客人的心思。果然,隻一會兒,就有一服務生禮貌地迎上來問:先生需要服務嗎?


    反問:你們這裏都有什麽服務?


    服務生背誦似地說著:踩背、洗腳、按摩、美容、唱歌、單飛、雙飛……


    其他的都曾隨朋友見識過,倘若碰到貨真價實的服務師,確有一種言之不盡的舒服感,但這種場合多屬應付差事,不值一提,而且我意不在此,倒是單飛、雙飛引起了我的注意,便打斷了他問:何謂“飛”?


    服務生年齡不大,天真地歪著頭想了想答:享受過了,您自會知道。


    禁不住又問:怎麽個飛法?


    答:對不起,先生,我們老板有規定,我們隻負責引導客人,不允許解釋。


    既有規定,便不再為難服務生。心裏想就體驗一下“飛”吧,多“飛”總比單“飛”強吧?嘴上卻故作內行地說道:開玩笑了,別介意,“雙飛”吧。


    娛樂場所離浴池還有一段距離,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七拐八彎才到了一道鑲嵌在牆上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的門前,隻見他輕輕地在牆上一個類似於電源開關的按鈕上一按,門就緩緩地開了。服務生禮貌地說了句“先生,請進”,便悄然退開了。


    房間應該不能算太小,中間被一道木牆隔成了裏外兩間,外間是一套精致的既可盆浴又能淋浴的洗浴設施,旁邊有一套桑拿用的小木屋;裏間則是一張比正常人家的雙人床還要大的席夢思床,上麵鋪著潔白的床單,整齊地擺著三個白色的頭枕和一床高檔的暗紅毛毯,顯得簡單而又一塵不染。


    這便是做那種事兒的地方嗎?我突然感到了壓力,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不已——我齷齪的想法就要實現了嗎?這時候,我突然渴望身邊能有個男人,哪怕是不相識的,隻要是同類就好,他們必定會增加我的勇氣。


    正獨自緊張著,外麵飄進兩個女人,隨手關了門,光線隨之暗了下來。


    我愈加緊張,但我努力地平息著自己去看女人:兩個女人除了狂瀉而下的一頭長發之外,最突出的特征便是朱唇和身上薄霧似的輕紗。另外,兩人麵目極象,讓我疑心二人是孿生姊妹。二人雖然麵容至多能算得上中等檔次,沾了血般的朱唇卻讓她們顯得極富性感,而且最懂得男人的心理——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似是而非才真正令人驚絕。


    這樣的妝扮無疑已激起了我強烈的欲望,但突然地麵對陌生的女人,而且是兩個,還是讓我感到了窘迫,並且因為窘迫而不知所措。


    兩個女人卻全然不理會我的感受,邊說著“先生,今天由我們姊妹倆為您服務”,邊麻利地把自己脫得精光,紗衣則隨意地飄落到猩紅的地毯上。


    我意識到,我將不我了,思想開始出現動搖,表現到嘴上便糊塗起來,囈語道,還是算了吧?


    態度卻是模糊,即便這樣,還是讓女人警覺起來,異口同聲地叫嚷道,算了?!看了我們姊妹的春光,就算了?沒門!


    表情凶且狠,顯然破壞了我對她們的良好印象而讓我興趣索然,但我毫無處理類似事件的經曆,隻顧慌亂不已,任由兩個女人慢慢地圍上來,開始動手,扒我的衣服……


    事實上,此時一切讓自己安靜下來的辦法都是徒勞的,唯有不容置辯的現實才讓我因為慌亂而漸漸模糊的意識稍稍恢複了些。那一刻,我做出了決斷,說,還是先洗澡吧。


    女人糾正道,那叫鴛鴦浴,需要另外加錢。


    錢倒是無所謂,我遲疑著又問道,安全嗎?


    我居然變得象一些偷嘴的國家幹部似地關心起安全問題來,而且讓自己淺薄的經驗暴露了出來,及至意識到了這一點兒,自己剛剛恢複的自尊難免又受到了傷害。


    女人“咯咯”笑了起來,用妻子經常責怪丈夫的口味說道,傻蛋,幹這一行,老板哪個沒有背景?放心,絕對安全。


    人在特別時候的心情往往是古怪的,就這麽一種因妻子經常掛在嘴邊而最為反感的口味,用陌生女人的嘴說出來,聽起來竟如此順耳,渾身都泛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因此,我雖仍在掙紮著,卻已半推半就地在兩個女人的簇擁下進了浴室。


    進了浴室,意識告訴我,這隻是個三個人的空間,有時候,空間越狹小,人的自主意識越強烈,膽量也會隨之變大。不僅我在變,凶巴巴的女人也在變,或許因為買賣已經談成金錢即將到手而變得馴服起來。因為常聽朋友說盆浴不衛生,所以我命令道,用淋浴!


    女人忙不迭地開了水龍頭,手已開始不安分起來……


    尚存的一點兒自尊讓我索性閉了眼,隻用心在感受——因為剛洗過了澡,身上原就沒有多少灰塵,她們顯然在應付。


    倘若說沒有進入房間之前我還是主動的,此刻已完全變成了被動的,我努力地抑製著自己,腦子裏盡是我的妻子楊麗和她那些庸俗的動作和語言和她對我近乎苛刻的管束。想著這些,女人已為我洗過了,把我擁到了床上……


    我並沒有朋友們所常渲染的那種奇妙的快感,被強迫了的感覺倒開始清晰起來,而且越來越強烈,衝得我盡是失落與慌亂,象一隻最需要安慰的受了傷的野狼。****無情!女人當然不會理會我的感受,正因為使命完成在催我付款,我隻想破口大罵,但我還是自兜裏摸出錢,數出十張,這是價格的兩倍,隨意地扔到床上,我不想把自己看賤了。


    兩個女人怕被人搶去了似地拾起錢,反複地數了又數,分開,又反複地數了又數。


    這讓我感到惡心,兩個女人卻或許因為錢,也或許因為我的態度讓她們產生了誤解,她們告訴我,她們是可以包夜的,不貴,五百元。


    ******,我莫名其妙地自暴自棄起來,煩!並迅速地誇張。——這實在是兩個極普通的女人:一個額前的頭發總遮著半邊臉,一個腰間有塊碩大的紅痣,都是傳說中風騷的那種。


    朋友們都說這家洗浴中心美女如雲,純******胡扯蛋,怒氣湧上來,我痛恨她們壞了自己,猛地推開仍在嗲聲嗲氣地說著什麽可能是加鍾需要加錢之類的屁話,瘋了一樣衝了出去。別不信,這是我當時最真實沒有任何編造的表現。


    後來朋友們偶爾談及這家洗浴中心時,都在極力地誇張這對姊妹花,說是天底下最難得的尤物。難道他們也曾?這世界豈不亂了套?


    3


    男人做了虧心事的最好辦法不是回家,而是喝酒,而且必須保持必要的清醒,切不能爛醉如泥,恰當的火候自然既要讓人感覺到自己沾了酒又不致於失了態,盡管這樣的火候往往難把握。我那天就獨自喝得有點兒過,回到家裏,楊麗仍一如既往地嫌我喝酒太多嫌酒後開車不安全。


    這些女人慣有的因為明顯多餘而讓我曾極為反感的嘮叨,今天不僅讓我不覺得反感,反而象聽音樂似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爽感,因為這才是沒有價格的愛,我甚至暗暗地希望她能夠象過去那樣撒一次潑,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找回自己心中的那份平衡,難怪人們常說,做了虧心事的男人都有一種受直接侵害的女人的虐待欲,即使再混賬的男人,也會突然變得對女人出奇地好。


    換句話說,如果男人突然間變得喜歡討好女人,必是做了虧心事,而女人卻往往體會不到這一點兒,常常為假象所迷惑。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隻顧忙乎著扶我上床的楊麗,表情認真而莊重,因為我表麵上實已醉得不行,她那表情裏透著淡淡的怨淡淡的因關注而引發的焦躁。


    那一刻,我突然想笑。想笑,酒精就讓我笑了出來,而且“嘿嘿”地笑個不停。


    楊麗嗔怪著,待扶我上了床正欲離開,卻被我一把抓住了,因為那一刻她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或許因愛因真情而流露出的美是天底下的最美。


    說實在的,自打楊麗開始學習後,她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隻不過我直到這一刻才有所發覺。


    我就是這樣的人,一旦有所發現,就容易激動不已,更何況她的美實令我無法自製……


    她雖嫌我粗魯,卻還是順從了我,這畢竟是我多少年來第一次主動地求愛。


    我充滿了激情,那一刻,我是瘋狂的,但我還是敗下陣來。


    她隻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脊背,歎了口氣道,喝得太多了。


    我睜開始終假寐著的眼睛,燈光刺得我生痛讓我一時間難以適應,我當然無法也不敢去看真切的她,但我還是感受到了她的美中不足。


    這種沉默,這時候反不如一通譏笑來得痛快,這無疑是蔑視。因為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居然實話實說了。雖是實話,卻底氣不足。


    但女人就這樣怪,實話實說,她反而不信,說的越真她越不信——她笑了出來,嗔怪道,瞧你那傻樣。聲音卻充滿了幸福。


    我不敢正眼去瞧她,卻要再次去偷窺她:她正仰躺著,必定在想著心事兒,因為嘴角露著笑,那笑無疑是美妙的。我不忍傷了她,便故作瀟灑地逗她。


    她便用力地掐我,疼得我出了聲,她就幸福地笑。就這樣說著笑著,她不覺竟睡了過去。


    我卻無法入睡,便去瞧她那容易滿足且略嫌不足的睡容,這竟然是我第一次主動地跟她講這麽多。我討好地為她掖了掖被子,悔意湧上來,直想死——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我了,我是一個有過劣跡的男人了。


    既然無法入睡,就破例下床吸煙,吸煙也無濟於事,因為越想回避那一幕,那一幕卻越清晰起來,分明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拷問著我——你不是你!不是你!!


    夜原就容易將想象擴大,我自問不是個心細如發的男人,但此刻亦無法承受如此的壓力,便用力地吸煙。屋裏煙霧繚繞,我借故用鏡子照自己,卻什麽也看不清。正納悶,必是煙太濃的原因,她咳了一聲,我居然心驚肉跳起來,忙摁滅了煙,去床上睡。


    好不容易才睡著,夜裏兩點多的時候,卻又清醒過來,悔在繼續擴大,便決定破罐破摔,才稍稍安穩了些。


    但破罐破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就這樣左思右想地僵持著,總算捱到了天亮,一大早躲到屋外,企圖用涼意來鎮靜自己,麻醉自己。


    顯然地,這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似乎連走路的勁兒也沒有,索性斜躺到沙發上抽煙,直抽到自己口幹舌燥,咳嗽不止,又惹來她的一通埋怨。


    原以為事多起來就能忘了那一幕,所以盡管我不想去見人,卻還要故意地去見人,我甚至破例召開了一次由各部門負責人參加的會議,無端地指責了他們一通。


    這是我多少年來所不曾有過的,他們一頭霧水,不明就裏,卻還是裝作馴服的樣子,私下裏卻在議論:老板反了常了,莫不是得了病?要不就是跟老板娘吵架了?不象啊……議論著,有的還要搖頭晃腦地猜測著,否定著,我便覺得好笑,臉上卻還要裝作生氣的樣子。


    喜怒哀樂之類的情緒,是不可以裝的,裝出來的樣子肯定很好笑。反正都是笑,隻知是笑,卻不知在笑誰了。隻有那一刻,我才真正忘了那一幕。卻不料,笑過之後,一旦安靜下來,我又要悔,而且伴著濃濃的恐懼。


    恐懼,我倒不象官員們那樣怕丟了官。不過,倘若被人發覺了真相,豈不……而且……我在不斷地尋找一些理由為自己加著壓,又在不斷地試圖通過了解其他同行類似的行為以緩解自己的壓力。這是一種古怪的心理。


    同行們類似這方麵的故事似乎並不少,譬如張三譬如李四,如何如何……


    但我很快就推翻了自以為得到安慰的結論,我是一個農村人,從祖輩到我父親都視名聲如生命,我也是個珍惜名聲的人,總想把自己塑造一個象我父親那樣的人。


    就這樣反反複複地找著理由,又反反複複地推翻著自己,結果卻還是無法將自己從恐懼中解脫出來,而且似乎日甚一日,隻要聽到警笛聲,就會心驚肉跳不已——麵子?楊麗?家庭?名聲?越想竟越象是真的,不覺就要腿打顫,心仿佛要跳出來似的。


    這種狀況居然維持了一年多的時間,經常的心驚肉跳的結果並沒有等來那個可怕的後果,慢慢地便心安了。


    男人的心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是野的,心安就會理得,理得就會有豪氣,男人隻要有了豪氣,再去想那一幕,居然會覺得那份兒緊張恐懼與刺激竟甚為有趣,隱隱地又要生一些渴望與遺憾,遺憾自己沒能把握住機會認真地去體驗一番,偶爾地便又躍躍欲試——不要不信,那事情易上癮,必要極強的自製力來克製。


    逢到這個時候,我就會以我父親的那句“男人是需要體驗的,但有的隻需要一次,切不能成癮,凡事成癮的男人必不是好男人,譬如抽大煙一樣”來勸慰自己。即便如此,渴望仍在煎熬著我。被渴望煎熬,是一件既痛苦又幸福的事情。


    煎熬的結果,是我沒有再去做“紅杏出牆”的事兒,卻養成了欣賞女人的習慣——從麵容至身材至胸至皮膚至聲音至性格至做那事的想象。


    漂亮的女人就是一件高尚的藝術品,不僅要欣賞,而且表現到嘴上就是漫無天際的議論,不對任何人,隻對自己的妻子。


    我曾以為自己得了病,這是一種病態。


    楊麗對我的觀點卻不以為然,她認為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正成了男人,因為男人就這副德性。所以,她不僅沒有醋意,反而高興起來,因為我在她的心目中成了最平凡的普通男人。


    如果說少女崇拜英雄,而婦人則更注重現實,她不想讓自己的男人更高大,以致於與她產生遙不可及的距離。


    作為女人,喜歡自己的男人,最關鍵的是,他是一個男人,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必須是普通的,最好能夠虐待她。過於高大是虛幻的,隻有普通的平凡的才是真實的。所以,當我討厭地口無遮攔地議論女人時,她不再象過去那樣不可理喻地發潑,隻淡淡地嗔怪道,豬八戒照鏡子吧,瞧你那副德性。說著,幸福就會慢慢地溢上來。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成了一種境界,這種境界以彼此的信任與理解為基礎。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關於這一點兒,任誰都會明白,任誰都會說,現實卻往往不是這樣,它甚至連男人野了的心也擋不住。


    這個時候,阿牛被放回來了,據說是他那位做高官的父親幫的忙。


    長期做官的經曆讓他的親生父親從不明白無誤地答應人家什麽,即使不遺餘力地幫忙,也隻說試試吧,待事情辦成了,也隻有一個電話,而且惜字如金,淡淡地說,成了。


    阿牛出事時,我曾去找過他。當時,他正在黨校學習。官場裏的人都說,官者去黨校要麽準備提拔,要麽必出問題。我能夠感覺出他的處境不妙,因為他臉上毫無表情卻仍無法掩飾他內心的慌亂,所以他隻淡淡地說,我辦不了。


    對於他的態度,我甚感氣憤。我父親卻不這樣認為,說道,他必是有了難以排解的麻煩。他們之間總能保持這樣的默契,常常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阿牛被放回來,我才象父親一樣懂了他:這確是他為人處世的風格,因為阿牛被放回來的那天,正是我父親的忌日。對於我們家的事兒,哪怕隻是一個細節,他居然都記得這樣清清楚楚。


    我猜測,我們家之所以能夠發展到今天,必定受了他不少的恩惠,雖然父親從不說,但我相信父親是知道的。


    當然,我所說的恩惠不單純是指物?


    ??上的或者說功利上的,更多的是一種理念,理念對理念的影響。


    一個企業,即使瀕臨破產也不會缺錢,短缺的往往是理念,存活下去的理念,就象一個人。


    即便如此,用恩惠去衡量兩個人的友誼,我也因為沾汙了父親而愧疚不已,因為父親從不去求他,而且嚴令我也不得去求他,他不想給他留下勢力的印象,看得出來,父親十分珍視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唯恐任何功利的色彩沾染了它。這便是友誼?


    曾記得有一首歌這樣唱:不經曆風雨,難得見彩虹。一番經曆之後,阿牛變得成熟穩重多了,得知父親離世的消息,他沒有哭一聲,甚至沒有落一滴眼淚,隻到父親的墳上跪了整整一天一宿,任誰都勸不走。之後便失了魂似地終日裏悶悶不樂,我雖多次勸他不忙工作先休整一段,但他還是忙忙碌碌地勞頓不停。


    我能夠理解他,他在以勞作來減輕自己的痛苦。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因為父親生前就總勞作不停。待他總算有了改變,我便按照父親的遺願告訴了他的身世。我注意到,他隻淒慘地一笑,什麽話也沒說。第二天,他又失蹤了。


    我原以為他必定會去找他親生的父親,可在整理他的東西時,卻發現了這樣一封信:


    哥、嫂:


    相信你們必定會認為我去找父親了,你們錯了,他在咱最需要他的時候遺棄了咱,足以說明他是個重名利而輕感情的人。其實,我已從村裏人的議論中了解了這一點兒,你不過給了我一個證實罷了。對於我來說,他隻給了我生命,所以他隻是一個符號,我的父親隻有一個,那就是咱們共同的父親。


    我之所以要選擇離開,因為我意外地看到了表妹留給你的信。雖然也有人曾勸我,說她在騙我,但我不相信她會騙我。在我的心目中,她永遠是純潔的。我決定去找她,必須去找她,而且必須要找到她。我不能讓她暴屍荒野,象她這樣的美人,必須有個安寧的所在,必須有個伴,否則,我不放心。


    ……


    讀罷阿牛的信,我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紅杏出牆”的那一幕,他會跟我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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