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在雨裏站了片刻,拍了拍陳都靈的肩膀:“走了。”


    這個相貌清秀的年輕人顯然仍處在極度的震驚之中,微卷的發絲掛在清秀的眉眼之間,目光隔著雨幕,沉默地落在不再呼吸的男人身上,細長的眼眸裏流露出了一抹難以掩飾的惘然與震驚。


    他沒有回答,表情有些恍惚。


    “怎麽了?”陸塵問道。


    “你……”陳都靈站在那裏,很近,隻是感覺上有些遠,很奇怪的感覺。陸塵心頭困惑,伸出手在他臉上晃了晃:“喂。”


    陳都靈驀然退了兩步,出乎意料的反應,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怎麽了?”陸塵看著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你……連山營……和你是什麽關係?”陳都靈低下頭,帶著突兀的冷漠,又問了一遍:“連山營和你是什麽關係?”


    陸塵愣了愣,“你問這個做什麽……”


    “到底是什麽關係——”


    在嗓子裏壓抑著,但多多少少還是有怨氣透了出來。


    “很重要麽?”


    陸塵偏過頭,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雨水砸落在臉上,又硬又冷的味道。他想了想,回過頭,目光直視著陳都靈的眼睛,片刻的沉默後,終於放棄般地笑了起來,然後開口回答:“葉連山是我舅舅。”


    磅礴的暴雨裏,聲音並不如何有力,簡短、安靜而沉穩,直抵靈魂。


    空氣仿佛凝固。對麵陳都靈表情僵硬,身體單薄卻又盡力堅強地站在雨裏,蒼白臉龐更顯精致。陸塵望著他,很難形容心裏的感覺。


    作為朋友,他對對方的過去了解的比所有人都要多。同樣出生在京城繁華地,同樣的家門橫禍孤身掙紮,相似的經曆賦予兩人同樣獨特的氣質。


    那些隱藏在堅硬偽裝下的,難與人言的孤獨,作為同行者,那份感覺他自然是有過深刻體會的。


    記得記得某天夜裏陳都靈的酒後真言:“小時候不愛習武,被父親吊著打,拿鞭子抽,有一次害怕了,一個人跑出去,跑到城外,天黑才回家。走到家門口才知道人已經死完了。宣武將軍陳師道窩藏欽犯,涉嫌謀反,誅九族。”


    至今記得他說話時的表情,平淡裏透著倔強,沒有尤怨,隻是擲地有聲的宣言:“總有一天,我要殺進京城去。”


    當時沒有繼續追問,一方麵是身邊的人已經爛醉,而另一方麵也覺得畢竟是人家隱私,窺人隱私是很沒道理也很沒禮貌的事。但現在仔細想來,那天晚上陳都靈的怨念並不隻是針對京城的某位權貴而已。


    或者也可以說,那個藏在宣武將軍府的欽犯才是悲劇的源頭。這時候冷靜下來,稍微仔細地想一想,也就明白那個欽犯的身份了。


    “那個欽犯是連山營的人?”


    陳都靈不答。


    陸塵看著對方,說不上是什麽心情。有無奈也有憤怒,但時間流逝,他的表情最終化作淡漠。


    “我知道有些東西一直憋在心裏確實不怎麽好受。”陸塵轉身拔起唐陣留下的刀,拇指拭過刀身,在熟悉的位置上觸到那兩個小篆,他回過頭,頓了一頓,又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講句真話,那個欽犯是不是連山營的,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的出生,我的身份並不是我自己決定的,現在你的問這些,你心平氣和地問,我同樣可以回答你,但這樣的憤怒真的很不講道理,除了暴露內心的軟弱,你能得到什麽?是不是該給我一個道歉?”


    他看見那單薄而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陳都靈像是要說話,但他終究沒能聽到那一聲抱歉。


    雨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有些狼狽,他平靜地笑了幾聲,繼續說道:“原本上山……算了,不說這些。整理一下現在的局麵,大牛在山上,老豬在西邊,馬麵已經死了,都是你的手下,你自己做決定。至於我們倆,剛才你救我,我欠你一條命,你欠我一個道歉。我不說什麽扯平的話,這次我會記著,以前的就不還你了。至於道歉,你給不給我也不強求,就是這樣。”


    撕下已經稀爛的衣袖裹在刀把上,然後握住,濕透的粗布在雨裏依舊提供了足夠的摩擦力,這樣會讓合攏的手掌感覺很踏實。陸塵抬起頭環顧一圈,山體的下方,黑暗裏喊殺聲仍在繼續,他歪了歪頭:“像我們這類人是很難找到同行者的,得習慣一個人才行。”


    孤獨,總會讓人想到形影相吊這樣的字眼,但事實上並不是如此。孤是王,而獨意味著唯一,孤獨並非感情的壓抑,而是強大的內心,王者可以在任何環境下平靜獨行。


    就像現在。


    “再見。”


    漫天碎雨自蒼穹跳落人間,兩人擦肩而過。陸塵沉默離開,身體沒入黑暗,情緒也冷卻下來,他找了一會兒,目光落到角落裏,某個獨臂的男子靠著牆角悠悠轉醒。


    “喂。”陸塵拍了拍他的臉頰,抓著他的頭發抬起來,兩人對上目光:“送你上路前問個問題。你可以選擇拒絕。”


    “我知道你們在出雲關有消息來源,他是誰?”陸塵神色平靜地問道。


    刀鋒擱在脖頸上,劃破表皮留下細長的傷痕,血液迅速被雨水衝走,刺痛感駐留在腦海裏,伴隨著極度的恐慌。男人歇斯底裏地抓住刀鋒,身體朝牆角縮去,僅剩的一隻手掌在刀刃的切割下迅速流失血氣。


    “別殺我、別殺我——”男人似陷入癲狂。


    為了印證心中的某些猜測,也為了更加準確的判斷當下局勢,他不得不耐著殺心任由此人大喊大叫。


    “現在給你兩條路,或者如實告訴我,我給你個痛快,或者……”陸塵頓了頓,眯起眼,“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別殺我——”男人還在發瘋。


    “既然你這麽不配合……”陸塵逐漸失去了耐心,便要動手。


    忽地聽到身後轟然一聲巨響,巨響中又隱隱帶著骨骼碎裂的聲音。陸塵甩下男人迅速起身回頭,透過隱約的光芒,見到了那邊土牆的傾塌和一具明顯被砸上去的人體。


    “陸塵是麽?你過來。”


    漫天塵土裏,有人拖著陳都靈從那邊走過來,體瘦身長,輪廓漸漸地顯形時,那斑白的霜鬢反射著微光。


    陸塵看著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男人。


    男人的動作停在那裏,表情頓了一會兒,隨後麵上驀然露出狂喜。他連滾帶爬地飛奔過去,抱住那邊戴宗的小腿。


    “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


    “廢物。”


    戴宗麵無表情地一劍捅進男人胸口,隨後幹脆利落地拔出劍,帶出一泓熱血。帶血的長劍架在陳都靈的脖子上,“把刀放下,然後過來。”


    ……


    “啊……”陸塵歎氣。


    風從額角劃過,濕漉漉的劉海微微晃動著。有些猜測,在這個人出現的時候,便得到證實了。然而在這之後,接下來如何去做,事先是毫無準備的。畢竟眼前這個人在一開始就已經跳出了局勢之外。至少在這一刻,一般的準備大概派不上什麽用場。


    夜空裏有聲音響了起來。


    “你很聰明,出乎意料的聰明。有洞察力,能演戲,還會做局,險些被你騙過去了……”戴宗矜持地笑著,把昏迷不行的陳都靈丟在地上,長劍不偏不倚地貼著陳都靈的頸部:“很遺憾,你的這位朋友,似乎比我想象中的重要些。”


    頓了頓,他的嘴角逐漸揚起,繼續道:“好像我還不曾正式地介紹過自己,所以你大概會困惑我是誰……現在告訴你,我叫戴宗,前京城司隸校尉。十八年前的那晚在朱雀大街上,曹卿背著你往西門跑的時候,找你們的那些人便是我的手下。是不是覺得很奇妙?當年你不過半歲,還坐在竹簍裏,我便見過你了。”


    發完吃飯去……寫了一個月,賺到一頓外賣錢,媽蛋……


    好吧,還是要感謝各位的支持,讓我能省下一頓外賣錢——好歹是自己賺的,成就感不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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