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大掌接觸到白嫩如水的肌膚, 她是那麽軟那麽嬌小。陸少陽感覺仿佛隻要自己一用力, 懷裏的人兒就會揉碎似的。


    “少陽!”江夏的手摟著也不是, 撒開又怕摔下去。


    深吸一口氣,陸少陽抱著江夏, 低頭把臉埋在她的鎖骨處, “夏夏, 讓我抱一抱。”


    耳邊是嘩嘩的水流聲, 江夏的心漸漸落在陸少陽身上。她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 這一刻,她不再惶惶不安, 而是珍惜跟他難得的相處時光。


    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他們終於肌膚相貼,沒有絲毫阻礙。浴室地上散落著軍綠色的常服,婉轉的嬌吟聲中, 浴室朦朧的水霧下,兩隻交頸的鴛鴦融為一體。


    “額頭上的傷疤怎麽回事?”


    江夏心裏還惦記著,一個心疼的吻落在陸少陽的額頭上。


    抱著愛人從浴室出來, 陸少陽怕江夏著涼, 浴巾都裹在她身上, 自己隻穿了一件背心和短褲。聽到江夏的問話,他臉上的表情微微一頓,“沒事兒,不小心磕著了。”


    “那你背包裏的遺書是怎麽回事?”


    江夏盡管有些腿軟,卻堅持掙紮著從陸少陽懷裏跳下來, 雙眼通紅地看著他。


    麵對這樣的江夏,陸少陽艱難地挪開跟她對視的眼睛,“都被你看到了?已經沒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麵前嗎?”


    任務的事情涉及國家機密,就算是江夏,也不能說。


    一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江夏衝過去緊緊地抱住陸少陽的腰。


    “陸少陽,你聽著。我隻要你好好地,你要是敢扔下我一個人,信不信我馬上改嫁?”


    江夏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真的後怕。如果他們這次任務失敗,是不是這封遺書就會被寄回家?想到這裏,江夏手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陸少陽推到床上坐下。


    “我們生個寶寶,好不好?”


    陸少陽剛想坐起來,被江夏壓了下去。


    “夏夏,你才二十歲。我從書上了解過,女人太早生孩子不好。”


    陸少陽的話被江夏用嘴堵了回去,放在他胸口的手掌感受到他砰砰砰的心跳。江夏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要一想到陸少陽去執行危險任務,她的情緒就有些失控。


    第二天早上,陸少陽因為還要回學校開會,天不見亮就悄悄地起床。


    大床上,江夏有些不自在地翻了個身,右手抬起撩開被子,露出胸口顏色深淺不一的各種痕跡。


    俯下身,陸少陽輕輕地把被子給江夏搭上。他眼底全是疼惜,轉身離開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江夏。


    她是他的命!


    等江夏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翻身想要坐起來,可是渾身都酸疼無力。把臉埋進枕頭裏,江夏知道陸少陽已經去學校開會了,不然這會兒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江夏的臉燒得厲害。


    她的體力,隻能維持三分鍾的主動權而已,後來她累得連手指頭都動不了,還是少陽給她重新清洗幹淨。


    公公婆婆似乎得了少陽的囑咐,一天都沒有來打攪她。江夏吃過午飯之後又睡了一覺,等陸少陽從軍校回來,她正在跟公公婆婆商量晚上去全聚德吃烤鴨。


    “少陽,怎麽樣?學校裏的事情辦完了嗎?”


    陸少陽看了江夏一眼,然後笑著回答爸爸的問話,“嗯,總結會開完了。還給我們放了幾天假。”


    “正好夏夏說帶我們去吃烤鴨,我們現在就走?”陳淑芬拿起背包,這次出門她可算是長見識了。就是北京的物價太高,東西比臨水鎮的貴很多。


    她今天和老伴兒一起抽空到附近轉了轉,大城市車水馬龍,比電視裏演的更加真實。偶爾來一趟還好,要是長期住,他們還是有點不太習慣。


    陳淑芬和陸友德率先出門,陸少陽趁機攬過江夏的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還難受嗎?”


    江夏俏臉一紅,瞪了陸少陽一眼。


    “爸媽,你們走這麽快幹什麽?等等我們。”


    這是江夏第二次來全聚德吃飯,跟第一次吃飯的氛圍完全不同。要不是桌上擺不下,江夏甚至想把店裏每份菜都點上一份。反正陸少陽胃口好,不怕浪費。


    因為都是小份的,一盤菜也不是很多。


    “媽,您嚐嚐這個。”江夏裹了一個烤鴨卷喂到陳淑芬嘴邊。


    對麵,陸少陽和陸友德父子兩人舉起酒杯。自從陸少陽成年之後去了部隊,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剛開始是因為陸少陽沒有假期,後來有假期了之後,他又把休假的機會讓給了別人。家裏人盼著的,可不就是像這樣團圓的日子。要是阿阮和海銘在,那就更好了。


    “爸,我敬您!”


    “咱們父子今年在一起喝的酒,比過去六年加起來還多。就為這,你媽還怨過我,說我不應該支持你去當兵。可是,少陽,爸爸知道,你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軍人。這次我和你媽沒有白來,你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


    陸友德說完,看了一眼江夏,隻要兩個孩子過得好,他們當老人的也就放心了。


    “這麽開心的日子,你提那些過去的事情做什麽?”陳淑芬笑著瞪了一眼丈夫,還沒喝酒就開始吐真言了。


    陸友德到底上了年紀,酒沒喝多少,但是吃過飯出門的時候被秋風一吹,就有些醉了。陸少陽把父親背到房間裏安置好,這才回到他和江夏的房間。


    燈光昏黃的房間裏,江夏裹著被子背對著大門的方向躺下,聽見開門的動靜也沒有反映。


    陸少陽知道她這是在害羞裝睡,也沒有戳穿她,而是拿了毛巾去衛生間打開水龍頭。


    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江夏微微睜開眼睛,他真以為自己睡著了?猶豫了一下,江夏悄悄地起身探頭,正好對上陸少陽亮晶晶的雙眼。


    “嚇我一跳,你不是洗漱去了嗎?”


    “你不是睡著了嗎?”


    江夏伸手想要推開陸少陽,沒想到反而被他從床上帶了起來,“沒睡著的話過來幫我個忙。”陸少陽說完,順手脫下外套,披在江夏身上。


    衛生間裏,江夏被陸少陽圈在懷裏,轉身幫他刷牙。


    “啊,張嘴。”江夏認認真真地舉著牙刷,一邊刷牙一邊感慨,陸少陽的牙齒長得可真好,又白又整齊。就是小尖牙有些鋒利,難怪咬人的時候那麽疼。


    好不容易刷了牙,江夏搓洗好毛巾,給他擦臉。從眉毛到眼睛,然後是鼻子、臉、耳朵。


    突然,忙碌的手被陸少陽按住,江夏整個人被他往後一推,抵在牆上,兩人十指緊扣。


    “夏夏,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盡快把你們接到北京來。然後,你想生幾個寶寶都行。”


    陸少陽低沉性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江夏氣鼓鼓地瞪著他,好想掐一把他的臉。


    然後,江夏還真的這麽做了。


    結果就是,半個小時後,江夏捂著自己腫脹的嘴唇,水潤的眼睛無聲控訴:要是明天留下痕跡怎麽辦?她今天好不容易找了一條能夠遮住脖子的絲巾。


    這天晚上,江夏在陸少陽的懷裏睡得格外沉。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在一座漂亮的院子裏,阿阮和海銘帶著好幾個弟弟妹妹在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阿阮是雞媽媽,海銘是老鷹。當她想要看清楚另外幾個孩子的臉時,院門被推開,陸少陽走了進來。孩子們口中叫著爸爸,飛快地跑了過去。


    “夏夏,夏夏!”


    江夏睜開眼睛,對上陸少陽關切的眼神,江夏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少陽,我剛剛做了個夢。”江夏緊緊地抱著陸少陽,額頭在他胸口蹭了蹭。


    “是噩夢嗎?”


    “也不是,我,我忘記夢的內容了……”江夏聲音嗡嗡的,沒把夢裏麵的場景說出來。


    因為她發現,在夢裏,無論她怎麽呼喊,孩子和少陽都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仿佛她不屬於他們的世界。這直接戳中了江夏心裏最大的擔憂。


    “沒事,別怕,有我在。我身上都是正氣,會幫你趕走那些邪氣。”拍了拍江夏的後背,陸少陽可以感受到她的顫抖。


    一個小時之後,陸家人洗漱妥當,再次出發去到北京人民醫院。


    陳家人看到陸少陽都有些激動,尤其是大舅陳時峰,他緊緊地拉住陸少陽的手,“少……陽,好……好樣的。這次,多虧了你……媳婦幫忙。”


    “舅舅,你好好休息,醫生說你現在康複情況很好。咱們爭取提前出院,好不好?”


    陳時峰笑著點了點頭,對這個侄兒,他打心眼裏喜歡。連帶著對他的媳婦,也是十分滿意。當初在罐頭廠,江夏可沒少給家裏人爭臉,後來自己單幹,事業蒸蒸日上,現在生意已經做到龍安縣城去了。


    還是自己妹妹有福,兒子和兒媳婦都有出息。


    回頭看了一眼病床前自己的孩子,陳時峰臉上難得有了笑容,自己的孩子也不差。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孩子們的耐心和孝心被他看在眼裏。他們也不容易,陳時峰從來沒有這麽迫切盼著自己快點好起來。


    時間很快到了分別這一天。陸少陽因為不舍,追著前行的火車跑了一段路,遠遠地還能看到江夏揮舞的手帕。


    直到火車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陸少陽才緩緩地放下手臂。


    這一趟開往老家省城的火車,除了搭載著江夏、陳淑芬和陸友德,還坐著一位嚴肅的女幹部,她就是劉楊的媽媽胡智芳。


    從別人口中聽說兒子不僅談了個朋友,還因為這個女人辭掉電纜廠的工作,胡智芳氣得當即請假買火車票過去,準備把兒子帶回來。當初,她就不應該鬆口同意兒子去地方鍛煉。


    現在好了,他完全成了脫韁野馬,恐怕連自己姓什麽都忘記了。


    而此時,劉楊正緊張地整理自己的衣襟,“桂花,你幫我看看,我有沒有哪裏不得體?”


    黃桂花見狀有些好笑,“不過是讓你去我家吃個飯,用不著這麽正式。”


    她一直都知道,劉楊特別想要見見自己的家人,把他們的關係正式定下來。


    今天這個飯局,其實是黃爸爸和黃媽媽提出來的。鄰居們都知道自己女兒談戀愛了,他們當父母的總得把把關,看看未來的姑爺是不是真的配得上自家女兒。


    劉楊左手提著麥乳精,右手提著糖果,身上穿著盛夏服飾出品的襯衣和西褲,腳上的皮鞋擦得倍兒亮。他來過黃家大門口無數次,卻從來沒有進來過。


    “叔叔好,阿姨好!弟弟們好,我是劉楊。”


    “歡迎歡迎,快請進!”見到這樣一位長相英俊又懂禮貌的年輕男人,黃爸爸和黃媽媽笑著把人迎了進來。


    黃桂花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十歲,他打量了一圈劉楊,然後托著自己的下巴眼睛滴溜直轉,“姐,他就是你對象嗎?”


    “你個小屁孩,懂什麽?一邊玩兒去!”黃媽媽一掌拍在兒子的肩膀上,示意他別胡說。


    黃家一共姐弟四人,黃桂花今年二十五,排行老大。下麵有三個弟弟,分別十七歲、十五歲和十歲。


    麵對三個未成年的小舅子,劉楊盡量釋放自己最大的友善,“你沒說錯,是我在追求你們家姐姐。”


    午飯是黃家人精心準備的,八仙桌上,劉楊單獨坐一邊,對麵是黃爸爸和年紀最大的小舅子,左手是黃桂花和黃媽媽,右邊是另外兩個小舅子。


    “來,吃菜。咱們家吃飯沒什麽講究,開動吧。”黃爸爸舉筷子,示意大家開席。


    “小劉,你家裏什麽情況,跟我和桂花媽媽說說唄。”吃飯隻是一個借口,黃爸爸和黃媽媽主要還是想了解一下劉楊的為人,以及他的家庭。


    劉楊也清楚,所以聽到問話的時候立刻放下了筷子。


    “我去年從北京理工畢業,學的是自動化機械專業,畢業之後被分配到了鎮上的電纜廠工作。最主要是因為我爺爺奶奶在鎮上,所以我過來能夠方便照顧他們。”


    黃爸爸和黃媽媽對視一眼,這孩子人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家庭怎麽樣。


    “那你爸媽呢?”


    黃桂花沒有阻止爸媽的詢問,她是真的想要跟劉楊在一起,但是也要征求爸媽的意見。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但是想要走進婚姻,就是兩個家庭的事情。


    “我爸媽都在北京上班,我爸從事城市規劃方麵的工作,我媽是個會計。我是獨生子女,我們家就我一個孩子。所以,我非常羨慕桂花,她有三個弟弟,真好!”


    一頓飯下來,黃家人對劉楊都挺滿意的。他說話斯文有禮,而且還是個大學生。更重要的是,黃爸爸和黃媽媽在他的眼裏看到了誠意。


    晚上,黃媽媽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索性坐起身來。


    “弄什麽呢?明天還要上班,大半夜不睡覺你這是怎麽了?”黃爸爸跟著坐了起來。


    “當家的,不知道為什麽,我這心裏不踏實。你說,劉楊這麽好一個孩子,就算是縣裏領導家的女兒也能娶回家,他怎麽就看上了我家桂花?還有,我可是聽說了,他姨夫是縣委趙書記。他們家恐怕也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


    黃爸爸歎了一口氣,倆孩子是真心喜歡的,他們能多說什麽?


    “睡吧,你不睡覺又不能解決問題。再說了,我家桂花怎麽了?她賺得不比廠領導少,人長得也俊俏。雖然力氣大了點,書少念了些,可是咱家桂花心底善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黃媽媽心想,也是這麽回事,多想也無益。


    秋天的清晨露水深重,江夏扶著陳淑芬走下火車,“媽,是不是還是覺得家裏的空氣更新鮮一些?”


    “可不是嗎?我吃不慣北方的麵食,做什麽菜除了甜味就是醬油味兒,不如我的青菜小粥吃得順口。”陳淑芬倒也不是老得要人扶,主要是顛簸了四十多小時之後,她人有些暈。


    “走吧,回家去。”陸友德率先走在最前麵,也不知道孩子們這些天在家裏還好嗎?


    把兩位老人送回家,江夏也沒著急去廠裏,她把從北京給大家帶回來特產分類裝好,洗漱之後好好的睡了一覺。


    放學時分,實驗小學門口已經有了賣各種小吃的攤位,孩子們三五成群從校門口裏走出來。這個時代除了家特別遠的會有父母來接,大部分孩子都是自己回家的。


    “夏夏!”


    “小姑!”


    阿阮為了帶弟弟們放學後一起回家,特意去他們的教室門口等著。於是,等他們一行四人走出來的時候,校門口已經稀稀拉拉隻有幾個學生。大家一眼就看到了手裏拿著麻糖的江夏。


    “來,一人一根,不許多吃,長蛀牙可就麻煩了。”


    孩子們接過用油紙包裹好的麻糖,笑得合不攏嘴。


    走了不過五分鍾,江朝文和江朝南回家需要向右轉,跟江夏他們不是一個方向。


    “小姑,再見!”


    “阿阮姐姐,海銘再見!”


    江夏揮了揮手,叮囑他們徑直回家,別在路上貪玩。看起來,他們在新的學校適應得都很好。


    “夏夏,告訴你一個秘密。”


    “姐姐,不許說。”陸海銘扭頭過來瞪著劉阮,然後快速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江夏笑著看了海銘一眼,已經明白了他們姐弟之間的眼神官司。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海銘的門牙缺了一顆。


    “我可沒說,你自己泄露的。”劉阮摸了摸海銘的頭,滿臉的同情。這件事怎麽可能瞞得住?換牙一點也不丟人。


    江夏好笑地牽過海銘的手,難怪他剛才拿著麻糖一直沒放進嘴裏,原來是換牙了?


    “換牙說明你長大了,海銘應該高興才對。”


    “真的嗎?”陸海銘仰著頭,他早上啃饅頭的時候門牙突然掉了一顆。為此,他鬱悶了好幾天。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問阿阮,她是不是也在換過牙之後就長高了?”


    “嗯,是的,夏夏說得沒錯。”


    江夏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朝家門口走去。出門這些天,她心裏最掛記得就是阿阮和海銘。


    差不多同一時候,盛夏服裝廠門口,劉楊推著自行車從車棚裏出來,“桂花,你今天別騎車回臨水了,我載你。爺爺奶奶還等著我們回家吃飯。”


    “喲喲喲,見了家長就是不一樣。劉工,什麽時候可以吃你們的喜糖呀?”


    “別鬧了,沒看黃主任臉都紅了嗎?大家夥兒提前把紅包準備好就行。我猜呀,半年以內,對不對?”


    “我說你們今天怎麽都拿我開涮?小心你們這個月的打分我少寫一位數!”黃桂花本就是性格豪爽的女人,也沒有扭捏,大大方方地坐在劉楊自行車的後座上。


    突然身前的劉楊一腳墊在地上,口中的笑聲戛然而止。


    胡智芳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真的辭職來了一家私人小作坊,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成一片。他學的那些知識,念過的那些書,就是為了讓他做這樣一份工作?


    “媽,你怎麽來了?”


    黃桂花連忙從後座上跳了下來,抬頭看向對麵身穿藏藍色套裝的中年婦女。她跟黃桂花平時接觸到的女性完全不同,隻是一眼,黃桂花就知道自己在她眼裏什麽都不是。


    看了一眼劉楊,黃桂花低聲道:“劉楊,我自己回家就行。阿姨遠道而來辛苦了,你先帶她回去休息。”


    劉楊見到這樣的黃桂花特別難過,他一把拉住黃桂花的手,“桂花,別走,我跟你們介紹一下。”


    胡智芳還沒等劉楊帶著女孩來到自己麵前,轉身就走。


    她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還沒有離開的工人們詫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劉工的媽媽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她似乎不太喜歡黃主任。大家心裏也有些不太舒服,他們憑自己的勞動賺錢怎麽了?勞動最光榮!


    劉家院子裏,胡智芳拿出一張火車票遞給回家之後一直冷著臉的兒子。


    “馬上收拾行李跟我回北京。”


    劉楊憤怒地站了起來,“媽,你這次過來就是為了把我帶回去?你以為我今年幾歲?”


    胡智芳深吸一口氣,“看看,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我們半年沒見了吧?你有問過一句我和你爸好不好,有關心過一句外公外婆的身體情況嗎?”


    堂屋之中,劉奶奶想要走出去,卻被老伴兒拉住了胳膊。


    劉爺爺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插手。


    “你怎麽不想想,你在工廠門口對我和我的女朋友是什麽態度?”


    “女朋友?我和你爸同意了嗎?”


    “嗬嗬,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胡智芳女士,我今年二十四歲,不是四歲,更不是十四歲。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有權利選擇我的工作和我的對象,不需要經過你們批準。”


    “早知道會是這樣,我當初說什麽也不會同意你來這裏。劉楊,你捫心自問一下,我和你爸爸培養你出來容易嗎?你現在,就是這麽報答我們的?”


    吵架不歡而散,劉奶奶坐在凳子上,臉色十分難看。


    劉爺爺連忙找來醫生開的藥,倒了一杯溫開水喂到老伴兒嘴邊。


    “醫生說了,你不能氣,不能急。這事兒,楊楊會解決好的。你的孫子你還不知道嗎?他已經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你要是真有事兒,我怎麽辦?”


    劉奶奶接過藥丸放進嘴裏,她看了一眼老頭子。


    “我想吃桂花做的饅頭。”


    第二天早上,黃桂花在出門辦事的路上見到劉楊的媽媽,她一點也不意外。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劉楊應該跟他的媽媽大吵了一架。


    “阿姨,您找我?”


    胡智芳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她本來睡眠就不好,下火車後的她已經非常疲憊了,外加昨天跟兒子大吵了一架,她這會兒看起來完全沒有昨天盛氣淩人的模樣。


    “黃桂花同誌,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嗎?”


    河邊,黃桂花把自行車架好,等著劉楊媽媽如何勸她和劉楊分手。


    對於這一點,她早有心理準備。


    “你是什麽時候跟我家劉楊認識的?”出乎黃桂花的意料,劉楊媽媽竟然走苦口婆心路線,她不是應該直接扔下一句:離我兒子遠一點,你們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嗎?


    黃桂花想了想,沒打算回答劉楊媽媽繞彎子的問題。


    “阿姨,您有話就直說吧。”


    胡智芳皺了皺眉頭,她身為中層幹部,從來都是占據交流的主導地位,黃桂花不按她的安排回答她的問題,讓她心中很是不滿。


    “那我就直說好了。你是什麽學曆,楊楊是什麽學曆?你是什麽家庭出身,楊楊是什麽家庭出身?你覺得你們在一起會幸福嗎?你不用回答,我來告訴你。你們根本不可能走到下一步,除非你打算一輩子不要名分跟著他。”


    黃桂花心中舒了一口氣,這才是昨天她看到的那個強勢女人,而不是之前那個偽裝成想要跟她談心的知心阿姨。


    “阿姨,你了解劉楊嗎?你知道他喜歡吃什麽菜?喜歡什麽顏色的衣服?最大的愛好是什麽?最喜歡什麽樣的運動,喜歡讀什麽書嗎?”黃桂花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很不討喜,既然如此,還不如痛痛快快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胡智芳微微一愣,很快被氣笑了。


    “現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不要臉。為了追求男人,已經到了這樣變態的地步。”


    因為心中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對方口中的言語利箭飛過來的時候,黃桂花巋然不動。在罐頭廠,她什麽難聽的話沒聽過?這些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阿姨,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不會覺得臉紅嗎?您根本就不知道劉楊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他為什麽選擇到臨水鎮的電纜廠來上班?以他的學曆,以他的專業水平,他完全可以去更大的企業。”


    黃桂花失望地搖了搖頭,胡智芳的出現,不會讓她退縮。隻會讓她更加懂得劉楊的好。


    胡智芳被問住了,她很快調整好臉上的表情。


    “如果你不同意分手,我就去找你的父母。我倒是要看看,什麽樣的父母可以生出像你這樣牙尖嘴利的女兒!你們家為了攀上我們家,竟然連羞恥心都不要了嗎?”


    說完,胡智芳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被黃桂花的話連連擊潰,這已經是她的殺手鐧了。


    看著劉楊媽媽離開的背影,黃桂花的眼神瞬間暗淡了下去。


    喜歡一個人,為什麽就這麽難?


    黃桂花蹲下身去,雙手緊緊地抱著膝蓋。


    她不可以哭,可是為什麽眼淚還是不聽話的流了下來。早在自己選擇跟劉楊在一起的時候,不就已經設想過這樣的情形嗎?


    黃桂花以為自己的內心批了鎧甲,然而當刀□□過來的時候,她還是好痛。


    天空飛起了毛毛細雨,像極了黃桂花現在的心情。她把臉埋在膝蓋上,仍由眼淚肆意湧出。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頭頂多了一把黑色的大雨傘。沉浸在悲傷情緒的黃桂花根本不知道,有一個人心疼地看著她,卻隻能握緊拳頭,把所有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咦,何海彥,怎麽是你呀?這麽巧!”黃桂花發泄夠了,起身的時候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為她撐起雨傘的何海彥。


    何海彥假裝沒有看到剛才哭泣的黃桂花,“我剛剛路過想要叫你,誰知道你抬頭就發現了我。走吧,桂花,雨越下越大了,你是要去老廠嗎?”


    “嗯,我去看看紅梅姐那邊有沒有什麽問題。”


    “那我們一起。”


    盛夏服裝廠的老廠現在全權交給了李紅梅來負責,她是老廠的廠長,同時負責兩個生產車間,接近三十個工人的生產管理工作。為了維護廠裏的安全和秩序,退伍軍人徐勇被王國濤派到了這邊。


    按理說今天是周末,廠裏不用生產。黃桂花和何海彥到的時候,李紅梅正在辦公室裏整理生產報表。


    “你們怎麽來了?”李紅梅聽到大門口的動靜,從辦公室裏跑了出來。


    “我來看看你,紅梅姐。”黃桂花雖然剛才哭過,麵上看起來並不明顯。


    李紅梅把視線轉向何海彥,“紅梅姐,我來找夏夏,順道把下周的生產任務交給你。”說著,何海彥從背包裏拿出經過評審簽字後的周生產任務指標表。


    何海彥稍微坐了一下便離開,他也沒有什麽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等何海彥走後,李紅梅給黃桂花倒了一杯糖水遞過來,“桂花,你看起來有點不太對勁。怎麽了?可以跟我說說嗎?”


    她們是在盛夏服裝廠剛剛成立的時候就過來幫江夏的,兩人的關係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漸漸達成一種非常和諧的狀態。


    “紅梅姐,剛才劉楊的媽媽來找我了。”黃桂花雙手捧著水杯,神情有些無助,還有一些自己沒有察覺到的自卑。


    李紅梅一聽,大致猜到了是怎麽回事。劉楊的出身就算是不用仔細打聽也可以略知一二,既然他的母親專程從北京過來,而且還單獨找的桂花,說明她是不支持兩人在一起的。


    “桂花,關於你和劉楊的未來,你是怎麽考慮的?”李紅梅安慰地拍了拍黃桂花的肩膀。愛情離她太遙遠,當初她選擇跟前夫在一起,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有個家,僅此而已。


    黃桂花茫然地抬起頭,“劉楊的媽媽太強勢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最後能夠換來什麽。紅梅姐,我不希望劉楊為了跟我在一起眾叛親離。”


    “桂花,你看著我。你知道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你不自信。表麵上,你身披鎧甲;實際上,它們是用紙糊的。真正的強大,應該是像夏夏那樣,麵對老廠房被查封,麵對自己被帶走,麵對新廠房被斷電,也依然可以逆襲成為贏家。”


    李紅梅這句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嫁過人,前夫因為嗜賭被打死是自己人生上的汙點。反而,它們是自己蛻變重生的起點。


    黃桂花被眼前的李紅梅所展現出來的氣勢驚呆了,她還是自己認識的紅梅姐嗎?


    原來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沉浸在跟劉楊的甜蜜戀愛中,反而迷失了真正的自己。她開始患得患失,開始覺得自己配不上劉楊,甚至不敢直麵他的家庭帶來的壓力。


    黃桂花緊緊地抱著李紅梅,“紅梅姐,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秋天的細雨也淅瀝瀝地下了整整一天,夜裏一個來自北京的電話,讓劉楊連行李都沒收拾,便登上了等在門口的吉普車。


    “楊楊,你快點回來吧,你外婆已經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劉楊甚至沒有來得及給黃桂花留下一張紙條,一句口信,當天夜裏便跟媽媽一起乘坐飛機飛回北京。


    纏綿的秋雨持續下了一周,盛夏服裝廠的人都知道,劉楊不僅人走了,就連人事資料也被調走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大家看黃桂花的眼神從同情轉變為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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