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王二十五年(丁醜、前三四四年)


    諸侯會於京師。


    顯王二十六年(戊寅、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於秦,諸侯皆賀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於逢澤以朝王。


    顯王二十八年(庚辰、前三四一年)


    魏龐涓伐韓。韓請救於齊。齊威王召大臣而謀曰:“蚤救孰與晚救?”成侯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則韓且折而入於魏,不如蚤救之。”孫臏曰:“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韓受魏之兵,顧反聽命於韓也。且魏有破國之誌,韓見亡,必東麵而愬於齊矣。吾因深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則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曰:“善。”乃陰許韓使而遣之。韓因恃齊,五戰不勝,而東委國於齊。


    齊因起兵,使田忌、田嬰、田盼將之,孫子為師,以救韓,直走魏都。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魏人大發兵,以太子申為將,以禦齊師。孫子謂田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裏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裏而趣利者軍半至。"”乃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二萬灶。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幷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陿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此樹下!”於是令齊師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暮見火舉而俱發。龐涓果夜到斫木下,見白書,以火燭之,讀未畢,萬弩俱發,魏師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齊因乘勝大破魏師,虜太子申。


    成侯鄒忌惡田忌,使人操十金,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我為將三戰三勝,欲行大事,可乎?”卜者出,因使人執之。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臨淄,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顯王二十九年(辛巳、前三四〇年)


    衛鞅言於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幷秦,秦卽幷魏。何者?魏居嶺阨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聖,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製諸侯,此帝王之業也。”公從之,使衛鞅將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禦之。


    軍旣相距,衛鞅遺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麵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卬以為然,乃相與會;盟已,飲,而衛鞅伏甲士,襲虜公子卬,因攻魏師,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獻河西之地於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歎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秦封衛鞅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


    齊、趙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顯王三十一年(癸未、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複內之秦。商君乃與其徒之商於,發兵北擊鄭。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嚐臨渭論囚,渭水盡赤。為相十年,人多怨之。趙良見商君,商君問曰:“子觀我治秦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諾。”趙良曰:“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穆公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君,一救荊禍。其為相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幹戈。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其從政也,淩轢公族,殘傷百姓。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歡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數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商君弗從。居五月而難作。


    顯王三十二年(甲申、前三三七年)


    韓申不害卒。


    顯王三十三年(乙酉、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鄒人孟軻見魏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亦有以利吾國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義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曰:“善。”


    初,孟子師子思,嚐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敎民者,亦仁義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義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下樂為詐也,此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為知仁義之為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對梁王直以仁義而不及利者,所與言之人異故也。


    顯王三十四年(丙戌、前三三五年)


    秦伐韓,拔宜陽。


    顯王三十五年(丁亥、前三三四年)


    齊王、魏王會於徐州以相王。


    韓昭侯作高門,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門。何也?不時。吾所謂時者,非時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時。往者君嚐利矣,不作高門。前年秦拔宜陽,今年旱,君不以此時恤民之急而顧益奢,此所謂時詘舉羸者也。故曰不時。”


    越王無強伐齊。齊王使人說之以伐齊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敗之,乘勝盡取吳故地,東至於浙江。越以此散,諸公族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海上,朝服於楚。


    顯王三十六年(戊子、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齊,圍徐州。


    韓高門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陽人蘇秦說秦王以兼天下之術,秦王不用其言。蘇秦乃去,說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戰於千裏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裏之內。夫不憂百裏之患而重千裏之外,計無過於此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患矣。”


    文公從之,資蘇秦車馬,以說趙肅侯曰:“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於趙,秦之所害亦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秦之攻韓、魏也,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規則禍中於趙矣。臣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為一,幷力西鄉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其身富榮,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以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故願大王熟計之也!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為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結盟,約曰:"秦攻一國,五國各出銳師,或橈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伐之!"諸侯從親以擯秦,秦甲必不敢出於函穀以害山東矣。”肅侯大說,厚待蘇秦,尊寵賜賚之,以約於諸侯。


    會秦使犀首伐魏,大敗其師四萬餘人,禽將龍賈,取雕陰,且欲東兵。蘇秦恐秦兵至趙而敗從約,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激怒張儀,入之於秦。


    張儀者,魏人,與蘇秦俱事鬼穀先生,學縱橫之術,蘇秦自以為不及也。儀遊諸侯無所遇,困於楚,蘇秦故召而辱之。儀恐,念諸侯獨秦能苦趙,遂入秦。蘇秦陰遣其舍人齎金幣資儀,儀得見秦王。秦王說之,以為客卿。舍人辭去,曰:“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也。”張儀曰:“嗟乎,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於是蘇秦說韓宣惠王曰:“韓地方九百餘裏,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利劍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効之,明年複求割地。與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受後禍。且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從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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