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田榮擊逐齊王假,假亡走楚。田間前救趙,因留不敢歸。田榮乃立儋子巿為齊王,榮相之。田橫為將,平齊地。章邯兵益盛,項梁數使使告齊、趙發兵共擊章邯。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角、間,乃出兵。”楚、趙不許。田榮怒,終不肯出兵。


    郎中令趙高恃恩專恣,以私怨誅殺人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說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見其麵故也。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常居禁中;趙高侍中用事,事皆決於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羣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宮。吾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閑。”趙高曰:“君誠能諫,請為君侯上閑,語君。”於是趙高侍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閑,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閑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先使人按驗三川守與盜通狀。


    李斯聞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昔田常相齊簡公,竊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羣臣,卒弒齊簡公而取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誌,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矣,而又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其欲無窮,劫陛下之威信,其誌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必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誌,不以危易心,潔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強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二世雅愛趙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卽欲為田常所為。”


    是時,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無已。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羣盜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戍、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製禦四海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境,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卽位,二年之間,羣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無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自殺;獨李斯就獄。二世以屬趙高治之,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欲上書自陳,幸二世寤而赦之。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陿隘,不過千裏,兵數十萬。臣盡薄材,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遊說諸侯;陰修甲兵,飭政敎,官鬬士,尊功臣;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見秦之強。更克畫平鬥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臣當死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禦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複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則楚兵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吏,高皆妄為反辭以相傅會,遂具斯五刑論,腰斬鹹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趙高為丞相,事無大小皆決焉。


    項梁已破章邯於東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沛公又與秦軍戰於雍丘,大破之,斬李由。項梁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乃使宋義使於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必敗;公徐行卽免死,疾行則及禍。”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


    時連雨,自七月至九月。項羽、沛公攻外黃未下,去,攻陳留;聞武信君死,士卒恐,乃與將軍呂臣引兵而東,徙懷王自盱眙都彭城。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魏豹下魏二十餘城;楚懷王立豹為魏王。


    後九月,楚懷王幷呂臣、項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


    章邯已破項梁,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巨鹿城,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趙數請救於楚。


    高陵君顯在楚,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征,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範增為末將,以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奮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慓悍猾賊,嚐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懷王乃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碭,至陽城與杠裏,攻秦壁,破其二軍。


    二世三年(甲午、前二〇七年)


    冬,十月,齊將田都畔田榮,助楚救趙。


    沛公攻破東郡尉於成武。


    宋義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秦圍趙急,宜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蝱,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疲,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鬬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幷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舉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專屬於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卽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懾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使羽為上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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