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孽子不害,最長,王弗愛,王後、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氣,常怨望太子,陰使人告太子謀殺漢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發,複問伍被曰:“公以為吳興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聞吳王悔之甚,願王無為吳王之所悔。”王曰:“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今我絕成皋之口,據三川之險,招山東之兵,舉事如此,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什事九成,公獨以為有禍無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可偽為丞相、禦史請書,徙郡國豪傑高貲於朔方,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偽為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卽使辯士隨而說之,儻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為不至若此。”


    於是王乃作皇帝璽,丞相、禦史大夫、將軍、軍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欲使人偽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一日發兵,卽刺殺大將軍。且曰:“漢廷大臣,獨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等,如發蒙振落耳!”


    王欲發國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盜衣,持羽檄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兵。


    會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聞之,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獨殺相,無益也,卽罷相。王猶豫,計未決。太子卽自剄,不殊。


    伍被自詣吏,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後,圍王宮,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上。下公卿治其黨與,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後荼、太子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之美,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為王畫反計,罪不可赦。”乃誅被。侍中莊助素與淮南王相結交,私論議,王厚賂遺助;上薄其罪,欲勿誅。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


    衡山王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其弟孝為太子。爽聞,卽遣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言“孝作輣車、鍛矢,與王禦者奸”,欲以敗孝。會有司捕所與淮南謀反者,得陳喜於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卽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公卿請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剄死。王後徐來、太子爽及孝皆棄市,所與謀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獄,所連引列侯、二千石、豪傑等,死者數萬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據為太子,年七歲。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萬人入上穀,殺數百人。


    初,張騫自月氏還,具為天子言西域諸國風俗:“大宛在漢正西,可萬裏。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馬,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國。其東北則烏孫,東則於窴。於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鹽澤去長安可五千裏。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國,隨畜牧,與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與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裏,其俗土著,與大夏同。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裏,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千裏,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


    天子旣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裏,重九譯,致殊俗,威德徧於四海,欣然以騫言為然。乃令騫因蜀、犍為發間使王然於等四道並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國,各行一二千裏,其北方閉氐、莋,南方閉巂、昆明。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於是漢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國。滇王當羌謂漢使者曰:“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使者還,因盛言滇大國,足事親附;天子注意焉,乃複事西南夷。


    武帝元狩二年(庚申、前一二一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獻侯公孫弘薨。壬辰,以禦史大夫樂安侯李蔡為丞相,廷尉張湯為禦史大夫。


    霍去病為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擊匈奴,曆五王國,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餘裏,殺折蘭王,斬盧侯王,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獲首虜八千九百餘級,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詔益封去病二千戶。


    夏,去病複與合騎侯公孫敖將數萬騎俱出北地,異道。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行,可數百裏,騫將萬騎在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獨與數十騎馳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為圜陳,外向。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皆服其勇。明日,複力戰,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會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罷歸。漢法:博望侯留遲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而票騎將軍去病深入二千餘裏,與合騎侯失,不相得。票騎將軍踰居延,過小月氏,至祁連山,得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者二千五百人,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裨小王七十餘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戶,封其裨將有功者鷹擊司馬趙破奴為從票侯,校尉高不識為宜冠侯,校尉仆多為輝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票騎會,當斬,贖為庶人。


    是時,諸宿將所將士、馬、兵皆不如票騎,票騎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嚐困絕也。而諸宿將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矣。


    匈奴入代、鴈門,殺略數百人。


    江都王建與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建遊雷陂,天大風,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船覆,兩郎溺,攀船,乍見乍沒;建臨觀大笑,令勿救,皆死。凡殺不辜三十五人,專為淫虐。自知罪多,恐誅,與其後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詛上。又聞淮南、衡山陰謀,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璽,為反具。事發覺,有司請捕誅;建自殺,後成光等皆棄市,國除。


    膠東康王寄薨。


    秋,匈奴渾邪王降。是時,單於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先遣使向邊境要遮漢人,令報天子。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馳傳以聞。天子聞之,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票騎將軍將兵往迎之。休屠王後悔,渾邪王殺之,幷其眾。票騎旣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不欲降者,頗遁去。票騎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詣至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四萬餘人,號稱十萬。旣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為列侯;益封票騎千七百戶。


    渾邪之降也,漢發車二萬乘以迎之,縣官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右內史汲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敝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於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複妄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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