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五屬國。而金城河西,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久之,帝遊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卽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旣親近,未嚐有過失,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以休屠作金人為祭天主,故賜日磾姓金氏。


    武帝元狩三年(辛酉、前一二〇年)


    春,有星孛於東方。


    夏,五月,赦天下。


    淮南王之謀反也,膠東康王寄微聞其事,私作戰守備。及吏治淮南事,辭出之。寄母王夫人,卽皇太後之女弟也,於上最親,意自傷,發病而死,不敢置後。上聞而憐之,立其長子賢為膠東王;又封其所愛少子慶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


    山東大水,民多饑乏。天子遣使者虛郡國倉廥以振貧民,猶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貸貧民者以名聞;尚不能相救,乃徙貧民於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餘萬口,衣食皆仰給縣官,數歲假予產業。使者分部護之,冠蓋相望。其費以億計,不可勝數。


    漢旣得渾邪王地,隴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詔減三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


    上將討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裏,乃作昆明池以習水戰。是時法旣益嚴,吏多廢免。兵革數動,民多買複及五大夫,征發之士益鮮。於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不欲者出馬。以故吏弄法,皆謫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歲,得神馬於渥窪水中。上方立樂府,使司馬相如等造為詩賦,以宦者李延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詩以合八音之調。詩多爾雅之文,通一經之士不能獨知其辭,必集會五經家相與共講習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及得神馬,次以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樂,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協於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說。


    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嚴峻,羣臣雖素所愛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輒按誅之,無所寬假。汲黯諫曰:“陛下求賢甚勞,未盡其用,輒已殺之。以有限之士恣無已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陛下誰與共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諭之曰:“何世無才,患人不能識之耳。苟能識之,何患無人!夫所謂才者,猶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盡用,與無才同,不殺何施!”黯曰:“臣雖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猶以為非;願陛下自今改之,無以臣為愚而不知理也。”上顧羣臣曰:“黯自言為便辟則不可,自言為愚,豈不信然乎!”


    武帝元狩四年(壬戌、前一一九年)


    冬,有司言:“縣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賈冶鑄、煮鹽,財或絫萬金,不佐國家之急;請更錢造幣以贍用,而摧浮淫幷兼之徒。”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乃以白鹿皮方尺,緣以藻繢,為皮幣,直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然後得行。又造銀、錫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龍,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馬,直五百;小者橢之,其文龜,直三百。令縣官銷半兩錢,更鑄三銖錢,盜鑄諸金錢罪皆死;而吏民之盜鑄白金者不可勝數。


    於是以東郭鹹陽、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桑弘羊以計算用事。鹹陽,齊之大煮鹽;僅,南陽大冶,皆致生絫千金;弘羊,洛陽賈人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詔禁民敢私鑄鐵器、煮鹽者釱左趾,沒入其器物。公卿又請令諸賈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軺車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歲,沒入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張湯。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決於湯。百姓騷動,不安其生,鹹指怨湯。


    初,河南人卜式,數請輸財縣官以助邊,天子使使問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田牧,不習仕宦,不願也。”使者問曰:“家豈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與人無分爭,邑人貧者貸之,不善者敎之,所居人皆從式,式何故見冤於人!無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於邊,有財者宜輸委,如此而匈奴可滅也。”上由是賢之,欲尊顯以風百姓,乃召拜式為中郎,爵左庶長,賜田十頃,布告天下,使明知之。未幾,又擢式為齊太傅。


    春,有星孛於東北。夏,有長星出於西北。


    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於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發士卒,其勢必得所欲。”乃粟馬十萬,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將五萬騎,私負從馬複四萬匹,步兵轉者踵軍後又數十萬人,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票騎。票騎始為出定襄,當單於;捕虜言單於東,乃更令票騎出代郡,令大將軍出定襄。郎中令李廣數自請行,天子以為老,弗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於謀曰:“漢兵旣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將軍青旣出塞,捕虜知單於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將軍廣幷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回遠而水草少,廣自請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且臣結發而與匈奴戰,今乃一得當單於,臣願居前,先死單於。”大將軍亦陰受上誡,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於,恐不得所欲。”而公孫敖新失侯,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於,故徙前將軍廣。廣知之,固自辭於大將軍;大將軍不聽,廣不謝而起行,意甚慍怒。


    大將軍出塞千餘裏,度幕,見單於兵陳而待。於是大將軍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可萬騎。會日且入,大風起,砂礫擊麵,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於。單於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自度戰不能如漢兵,單於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時已昏,漢匈奴相紛拏,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於未昏而去,漢軍發輕騎夜追之,大將軍軍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遲明,行二百餘裏,不得單於,捕斬首虜萬九千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留一日,悉燒其城餘粟而歸。


    前將軍廣與右將軍食其軍無導,惑失道,後大將軍,不及單於戰。大將軍引還,過幕南,乃遇二將軍。大將軍使長史責問廣、食其失道狀,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廣謂其麾下曰:“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於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複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為人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為二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猨臂,善射,度不中不發。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嚐食;士以此愛樂為用。及死,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為垂涕。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庶人。


    單於之遁走,其兵往往與漢兵相亂而隨單於,單於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其右穀蠡王以為單於死,乃自立為單於。十餘日,真單於複得其眾,而右穀蠡王乃去其單於號。


    票騎將軍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裏,絕大幕,直左方兵,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鹵獲七萬四百四十三級。天子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為列侯,從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為關內侯,食邑;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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