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將韓潛與後趙將桃豹分據陳川故城,豹居西台,潛居東台,豹由南門,潛由東門,出入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狀,使千餘人運上台,又使數人擔米,息於道。豹兵逐之,棄擔而走。豹兵久饑,得米,以為逖士眾豐飽,益懼。後趙將劉夜堂以驢千頭運糧饋豹,逖使韓潛及別將馮鐵邀擊於汴水,盡獲之。豹宵遁,屯東燕城,逖使潛進屯封丘以逼之。馮鐵據二台,逖鎮雍丘,數遣兵邀擊後趙兵,後趙鎮戍歸逖者甚多,境土漸蹙。


    先是,趙固、上官巳、李矩、郭默,互相攻擊,逖馳使和解之,示以禍福,遂皆受逖節度。秋,七月,詔加逖鎮西將軍。逖在軍,與將士同甘苦,約己務施,勸課農桑,撫納新附,雖疏賤者皆結以恩禮。河上諸塢,先有任子在後趙者,皆聽兩屬,時遣遊軍偽抄之,明其未附。塢主皆感恩,後趙有異謀,輒密以告,由是多所克獲,自河以南,多叛後趙歸於晉。


    逖練兵積穀,為取河北之計。後趙王勒患之,乃下幽州為逖修祖、父墓,置守塚二家,因與逖書,求通使及互市。逖不報書,而聽其互市,收利十倍。逖牙門童建殺新蔡內史周密,降於後趙,勒斬之,送首於逖,曰:“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將軍之惡,猶吾惡也。”逖深德之,自是後趙人叛歸逖者,逖皆不納,禁諸將不使侵暴後趙之民,邊境之間,稍得休息。


    八月,辛未,梁州刺史周訪卒。訪善於撫納士,眾皆為致死。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齒。敦由是終訪之世,未敢為逆。敦遣從事中郎郭舒監襄陽軍,帝以湘州刺史甘卓為梁州刺史,督沔北諸軍事,鎮襄陽。舒旣還,帝征為右丞;敦留不遣。


    後趙王勒遣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徐龕,龕送妻子為質,乞降,勒許之。蔡豹屯卞城,石虎將擊之,豹退守下邳,為徐龕所敗。虎引兵城封丘而旋,徙士族三百家置襄國崇仁裏,置公族大夫以領之。


    後趙王勒用法甚嚴,諱“胡”尤峻。宮殿旣成,初有門戶之禁。有醉胡乘馬,突入止車門。勒大怒,責宮門小執法馮翥。翥惶懼忘諱,對曰:“向有醉胡,乘馬馳入,甚嗬禦之,而不可與語。”勒笑曰:“胡人正自難與言。”怒而不罪。


    勒使張賓領選,初定五品,後更定九品。命公卿及州郡歲舉秀才、至孝、廉清、賢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


    西平公張茂立兄子駿為世子。


    蔡豹旣敗,將詣建康歸罪,北中郎將王舒止之。帝聞豹退,遣使收之。舒夜以兵圍豹,豹以為他寇,帥麾下擊之,聞有詔,乃止。舒執豹送建康,冬,十月,丙辰,斬之。


    王敦殺武陵內史向碩。


    帝之始鎮江東也,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總征討,導專機政,羣從子弟布列顯要,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後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強盛,稍益驕恣,帝畏而惡之。乃引劉隗、刁協等以為腹心,稍抑損王氏之權,導亦漸見疏外。中書郎孔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宜加委任;帝出愉為司徒左長史。導能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識皆稱其善處興廢。而敦益懷不平,遂構嫌隙。


    初,敦辟吳興沈充為參軍,充薦同郡錢鳳於敦,敦以為鎧曹參軍。二人皆巧諂凶狡,知敦有異誌,陰讚成之,為之畫策。敦寵信之,勢傾內外。敦上疏為導訟屈,辭語怨望。導封以還敦,敦複遣奏之。左將軍譙王氶,忠厚有誌行,帝親信之。夜,召氶,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頃年之功,位任足矣;而所求不已,言至於此,將若之何?”氶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為患。”


    劉隗為帝謀,出心腹以鎮方麵。會敦表以宣城內史沈充代甘卓為湘州刺史,帝謂氶曰:“王敦奸逆已著,朕為惠皇,其勢不遠。湘州據上流之勢,控三州之會,欲以叔父居之,何如?”氶曰:“臣奉承詔命,惟力是視,何敢有辭!然湘州經蜀寇之餘,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三年,乃可卽戎;苟未及此,雖複灰身,亦無益也。”十二月,詔曰:“晉室開基,方鎮之任,親賢並用,其以譙王氶為湘州刺史。”長沙鄧騫聞之,歎曰:“湘州之禍,其在斯乎!”氶行至武昌,敦與之宴,謂氶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將帥才也。”氶曰:“公未見知耳,鉛刀豈無一割之用!”敦謂錢鳳曰:“彼不知懼而學壯語,足知其不武,無能為也。”乃聽之鎮。時湘土荒殘,公私困弊,氶躬自儉約,傾心綏撫,甚有能名。


    高句麗寇遼東,慕容仁與戰,大破之,自是不敢犯仁境。


    元帝太興四年(辛巳、三二一年)


    春,二月,徐龕複請降。


    張茂築靈鈞台,基高九仞。武陵閻曾夜叩府門呼曰:“武公遣我來,言"何故勞民築台!"”有司以為妖,請殺之。茂曰:“吾信勞民。曾稱先君之命以規我,何謂妖呼!”乃為之罷役。


    三月,癸亥,日中有黑子。著作佐郎河東郭璞以帝用刑過差,上疏,以為:“陰陽錯繆,皆繁刑所致。赦不欲數,然子產知鑄刑書非政之善,不得不作者,須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


    後趙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於厭次,孔萇攻其統內諸城,悉拔之。段文鴦言於匹磾曰:“我以勇聞,故為民所倚望;今視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民失所望,誰複為我致死!”遂帥壯士數十騎出戰,殺後趙兵甚眾。馬乏,伏不能起。虎呼之曰:“兄與我俱夷狄,久欲與兄同為一家。今天不違願,於此得相見,何為複戰!請釋仗。”文鴦罵曰:“汝為寇賊,當死日久,吾兄不用吾策,故令汝得至此。我寧鬬死,不為汝屈!”遂下馬苦戰,槊折,執刀戰不已,自辰至申。後趙兵四麵解馬羅披自鄣,前執文鴦;文鴦力竭被執,城內奪氣。


    匹磾欲單騎歸朝,邵續之弟樂安內史洎勒兵不聽。洎複欲執台使王英送於虎。匹磾正色責之曰:“卿不能遵兄之誌,逼吾不得歸朝,亦已甚矣,複欲執天子使者;我雖夷狄,所未聞也!”洎與兄子緝、竺等輿櫬出降。匹磾見虎曰:“我受晉恩,誌在滅汝,不幸至此,不能為汝敬也。”後趙王勒及虎素與匹磾結為兄弟,虎卽起拜之。勒以匹磾為冠軍將軍,文鴦為左中郎將,散諸流民三萬餘戶,複其本業,置守宰以撫之。於是幽、冀、幷三州皆入於後趙。匹磾不為勒禮,常著朝服,持晉節。久之,與文鴦、邵續皆為後趙所殺。


    五月,庚申,詔免中州良民遭難為揚州諸郡僮客者,以備征役。尚書令刁協之謀也,由是眾益怨之。


    終南山崩。


    秋,七月,甲戌,以尚書仆射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幷、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鎮合肥;丹楊尹劉隗為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青州刺史,鎮淮陰;皆假節領兵,名為討胡,實備王敦也。


    隗雖在外,而朝廷機事,進退士大夫,帝皆與之密謀。敦遺隗書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大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若其泰也,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也,則天下永無望矣。”隗答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貞,"吾之誌也。”敦得書,甚怒。


    壬午,以驃騎將軍王導為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領中書監。帝以敦故,幷疏忌導。禦史中丞周嵩上疏,以為:“導忠素竭誠,輔成大業,不宜聽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說,放逐舊德,以佞伍賢,虧旣往之恩,招將來之患。”帝頗感寤,導由是得全。


    八月,常山崩。


    豫州刺史祖逖,以戴淵吳士,雖有才望,無弘致遠識;且已翦荊棘、收河南地,而淵雍容,一旦來統之,意甚怏怏;又聞王敦與劉、刁構隙,將有內難,知大功不遂,感激發病;九月,壬寅,卒於雍丘。豫州士女若喪父母,譙、梁間皆為立祠。王敦久懷異誌,聞逖卒,益無所憚。


    冬,十月,壬午,以逖弟約為平西將軍、豫州刺史,領逖之眾。約無綏禦之才,不為士卒所附。


    初,範陽李產避亂依逖,見約誌趣異常,謂所親曰:“吾以北方鼎沸,故遠來就此,冀全宗族。今觀約所為,有不可測之誌。吾托名姻親,當早自為計,無事複陷身於不義也,爾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長久之策。”乃帥子弟十餘人間行歸鄉裏。


    十一月,皇孫衍生。


    後趙王勒悉召武鄉耆舊詣襄國,與之共坐歡飲。初,勒微時,與李陽鄰居,數爭漚麻池相毆,陽由是獨不敢來。勒曰:“陽,壯士也;漚麻,布衣之恨;孤方兼容天下,豈讎匹夫乎!”遽召與飲,引陽臂曰:“孤往日厭卿老拳,卿亦飽孤毒手。”因拜參軍都尉。以武鄉比豐、沛,複之三世。


    勒以民始複業,資儲未豐,於是重製禁釀,郊祀宗廟,皆用醴酒,行之數年,無複釀者。


    十二月,以慕容廆為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封遼東公,單於如故,遣謁者卽授印綬,聽承製置官司守宰。廆於是備置僚屬,以裴嶷、遊邃為長史,裴開為司馬,韓壽為別駕,陽耽為軍谘祭酒,崔燾為主簿,黃泓、鄭林參軍事。廆立子皝為世子。作東橫,以平原劉讚為祭酒,使皝與諸生同受業,廆得暇,亦親臨聽之。皝雄毅多權略,喜經術,國人稱之。廆徙慕容翰鎮遼東,慕容仁鎮平郭。翰撫安民夷,甚有威惠;仁亦次之。


    拓跋猗{拖,去扌}妻惟氏,忌代王鬱律之強,恐不利於其子,乃殺鬱律而立其子賀傉,大人死者數十人。鬱律之子什翼犍,幼在繈褓,其母王氏匿於袴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則勿啼。”久之,不啼,乃得免。惟氏專製國政,遣使聘後趙,後趙人謂之“女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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