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壬午,複改丞相為司徒。


    南昌文成公郗鑒疾篤,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詔以蔡謨為太尉軍司,加侍中。辛酉,鑒薨,卽以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假節。


    時左衛將軍陳光請伐趙,詔遣光攻壽陽,謨上疏曰:“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見攻,眾城必救。又,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前驅未至,聲息久聞,賊之郵驛,一日千裏,河北之騎,足以來赴。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猶發梁焚舟,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若進攻未拔,胡騎猝至,懼桓子不知所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將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以國之爪士擊寇之下邑,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寇,懼非策之長者也。”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議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分兵戍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者,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羣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虜入寇。此乃致禍之由,非以禦寇也。且吳時戍此城用三萬兵,今縱有兵守,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


    及庾亮鎮武昌,卒使毛寶、樊峻戍邾城。趙王虎惡之,以夔安為大都督,帥石鑒、石閔、李農、張貉、李菟等五將軍、兵五萬人寇荊、揚北鄙,二萬騎攻邾城。毛寶求救於庾亮,亮以城固,不時遣兵。


    九月,石閔敗晉兵於沔陰,殺將軍蔡懷;夔安、李農陷沔南;朱保敗晉兵於白石,殺鄭豹等五將軍;張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寶、樊峻突圍出走,赴江溺死。夔安進據胡亭,寇江夏;義陽將軍黃衝、義陽太守鄭進皆降於趙。安進圍石城,竟陵太守李陽拒戰,破之,斬首五千餘級,安乃退。遂掠漢東,擁七千餘戶遷於幽、冀。


    是時庾亮猶上疏欲遷鎮石城,聞邾城陷。乃止。上表陳謝,自貶三等,行安西將軍;有詔複位。以輔國將軍庾懌為豫州刺史,監宣城、廬江、曆陽、安豐四郡諸軍事,假節,鎮蕪湖。


    趙王虎患貴戚豪恣,乃擢殿中禦史李巨為禦史中丞,特加親任,中外肅然。虎曰:“朕聞良臣如猛虎,高步曠野而豺狼避路,信哉!”


    虎以撫軍將軍李農為使持節、監遼西‖北平諸軍事、征東將軍、營州牧,鎮令支。農帥眾三萬與征北大將軍張舉攻燕凡城。燕王皝以榼盧城大悅綰為禦難將軍,授兵一千,使守凡城。及趙兵至,將吏皆恐,欲棄城走。綰曰:“受命禦寇,死生以之。且憑城堅守,一可敵百,敢有妄言惑眾者斬!”眾然後定。綰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舉等攻之經旬,不能克,乃退。虎以遼西迫近燕境,數遭攻襲,乃悉徙其民於冀州之南。


    漢主壽疾病,羅恒、解思明複議奉晉;壽不從。李演複上書言之;壽怒,殺演。


    壽常慕漢武、魏明之為人,恥聞父兄時事,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敎,自以為勝之也。舍人杜襲作詩十篇,托言應璩以諷諫。壽報曰:“省詩知意。若今人所作,乃賢哲之話言;若古人所作,則死鬼之常辭耳。”


    燕王皝自以稱王未受晉命,冬,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且言權假之意,幷請刻期大舉,共平中原。


    皝擊高句麗,兵及新城,高句麗王釗乞盟,乃還。又使其子恪、霸擊宇文別部。霸年十三,勇冠三軍。


    張駿立辟雍、明堂以行禮。十一月,以世子重華行涼州事。


    十二月,丁醜,趙太保桃豹卒。


    丙戌,以驃騎將軍琅邪王嶽為侍中、司徒。


    漢李奕寇巴東,守將勞楊敗死。


    成帝鹹康六年(庚子、三四〇年)


    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護軍將軍、錄尚書何充為中書令。庚戌,以南郡太守庾翼為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代亮鎮武昌。時人疑翼年少,不能繼其兄。翼悉心為治,戎政嚴明,數年之間,公私充實,人皆稱其才。


    辛亥,以左光祿大夫陸玩為侍中、司空。


    宇文逸豆歸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陽狂酣飲,或臥自便利,或被發歌呼,拜跪乞食。宇文舉國賤之,不複省錄,以故得行來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記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亂,以猜嫌出奔,雖在他國,常潛為燕計;乃遣商人王車通市於宇文部以窺翰。翰見車,無言,撫膺頷之而已。皝曰:“翰欲來也。”複使車迎之。翰彎弓三石餘,矢尤長大,皝為之造可手弓矢,使車埋於道旁而密告之。二月,翰竊逸豆歸名馬,攜其二子過取弓矢,逃歸。逸豆歸使驍騎百餘追之。翰曰:“吾久客思歸,旣得上馬,無複還理。吾向日陽愚以誑汝,吾之故藝猶在,無為相逼,自取死了!”追騎輕之,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國久悢悢,不欲殺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發中者汝可還;不中者可來前。”追騎解刀立之,一發,正中其環,追騎散走。皝聞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庚辰,有星孛於太微。


    三月,丁卯,大赦。


    漢人攻拔丹川,守將孟彥、劉齊、李秋皆死。


    代王什翼犍始都雲中之盛樂宮。


    趙王虎遺漢主壽書,欲與之連兵入寇,約中分江南。壽大喜,遣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使於趙。龔壯諫,不聽。壽大修船艦,繕兵聚糧。秋,九月,以尚書令馬當為六軍都督,征集士卒七萬餘人為舟師,大閱於成都,鼓噪盈江;壽登城觀之,有吞噬江南之誌。解思明諫曰:“我小學兵弱,吳、會險遠,圖之未易。”壽乃命羣臣大議利害。龔壯曰:“陛下與胡通,孰若與晉通?胡,豺狼也,旣滅晉,不得不北麵事之;若與之爭天下,則強弱不敵,危亡之勢也,虞、虢之事,已然之戒,願陛下熟慮之!”羣臣皆以壯言為然,壽乃止。士卒鹹稱萬歲。


    龔壯以為人之行莫大於忠孝;旣報父、叔之仇,又欲使壽事晉,壽不從。乃詐稱耳聾,手不製物,辭歸,以文籍自娛,終身不複至成都。


    趙尚書令夔安卒。


    趙王虎命司、冀、青、徐、幽、幷、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舊兵,滿五十萬,具船萬艘,自河通海,運穀千一百萬斛於樂安城。徙遼西、北平、漁陽萬餘戶於兗、豫、雍、洛四川之地。自幽州以東至白狼,大興屯田。悉括取民馬,有敢私匿者腰斬,凡得四萬餘匹。大閱於宛陽,欲以擊燕。


    燕王皝謂諸將曰:“石虎自以樂安城防守重複,薊城南北必不設備,今若詭路出其不意,可盡破也。”冬,十月,皝帥諸軍入自蠮螉塞襲趙,戍將當道者皆禽之,直抵薊城。趙幽州刺史石光擁兵數萬,閉城不敢出。燕兵進破武遂津,入高陽,所至焚燒積聚,略三萬餘家而去。石光坐懦弱征還。


    趙王虎以秦公韜為太尉,與太子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專決賞刑,不複啟白。司徒申鍾諫曰:“賞刑者,人君之大柄,不可以假人,所以防微杜漸,消逆亂於未然也。太子職在視膳,不當豫政;庶人邃以豫政致敗,覆車未遠也。且二政分權,鮮不階禍。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也。”虎不聽。


    中謁者令申扁以慧悟辯給有寵於虎;宣亦昵之,使典機密。虎旣不省事,而宣、韜皆好酣飲、畋獵;由是除拜、生殺皆決於扁,自九卿已下率皆望塵而拜。


    太子詹事孫珍病目,求方於侍中崔約,約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於兄弟中最胡狀目深,聞之怒,誅約父子。於是公卿以下畏珍側目。


    燕公斌督邊州,亦好畋獵,常懸管而入。征北將軍張賀度每裁諫之,斌怒,辱賀度。虎聞之,使主書禮儀持節監之。斌殺儀,又欲殺賀度,賀度嚴衛馳白之。虎遣尚書張離帥騎追斌,鞭之三百,免官歸第,誅其親信十餘人。


    張駿遣別駕馬詵入貢於趙,表辭蹇傲;虎怒,欲斬詵。侍中石璞諫曰:“今國家所當先除者,遺晉也;河西僻陋,不足為意。今斬馬詵,必征張竣,則兵力分而為二,建康複延數年之命矣。”乃止。璞,苞之曾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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