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堪之走也,文武無送者,惟羅企生從之。路經家門,弟遵生曰:“作如此分離,何可不一執手!”企生旋馬授手,遵生有力,因牽下之,曰:“家有老母,去將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中,有忠與孝,亦複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於路待之,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及玄至,荊州人士無不詣玄者,企生獨不往,而營理仲堪家事。或曰:“如此,禍必至矣!”企生曰:“殷侯遇我以國土,為弟所製,不得隨之共殄醜逆,複何麵目就桓求生乎!”玄聞之怒,然待企生素厚,先遣人謂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吾為殷荊州吏,荊州敗,不能救,尚何謝為!”玄乃收之,複遣人問企生欲何言。企生曰;“文帝殺嵇康,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玄乃殺企生而赦其弟。


    涼王光疾甚,立太子紹為天王,自號太上皇帝;以太原公纂為太尉,常山公弘為司徒。謂紹曰:“今國家多難,三鄰伺隙,吾沒之後,使纂統六軍,弘管朝政,汝恭己無為,委重二兄,庶幾可濟;若內相猜忌,則蕭牆之變,旦夕至矣。”又謂纂、弘曰:“永業才非撥亂,直以立嫡有常,猥居元首。今外有強寇,人心未寧,汝兄弟緝睦,則祚流萬世;若內自相圖,則禍不旋踵矣!”纂、弘泣曰:“不敢。”又執纂手戒之曰:“汝性粗暴,深為吾憂。善輔永業,勿聽讒言!”是日,光卒。紹秘不發喪,纂排合入哭,盡哀而出。紹懼,以位讓之,曰:“兄功高年長,宜承大統。”纂曰:“陛下國之塚嫡,臣敢奸之?”紹固讓,纂不許。


    驃騎將軍呂超謂紹曰:“纂為將積年,威震內外,臨喪不哀,步高視遠,必有異誌,宜早除之。”紹曰:“先帝言猶在耳,柰何棄之!吾以弱年負荷大任,方賴二兄以寧家國,縱其圖我,我視死如歸,終不忍有此意也。卿勿複言!”纂見紹於湛露堂,超執刀侍側,目纂請收之,紹弗許。超,光弟寶之子也。


    弘密遣尚書薑紀謂纂曰:“主上闇弱,未堪多難;兄維恩素著,宜為社稷計,不可徇小節也。”纂於是夜帥壯士數百踰北城,攻廣夏門,弘帥東苑之眾斧洪範門。左衛將軍齊從守融明觀,逆問之曰:“誰也?”眾曰:“太原公。”從曰:“國有大故,主上新立,太原公行不由道,夜入禁城,將為亂邪?”因抽劍直前,斫纂中額,纂左右禽之。纂曰:“義士也,勿殺!”紹遣虎賁中郎將呂開帥禁兵拒戰於端門,呂超帥卒二千赴之,眾素憚纂,皆不戰而潰。纂入自青角門,升謙光殿。紹登紫合自殺。呂超奔廣武。


    纂憚弘兵強,以位讓弘。弘曰:“弘以紹弟也而承大統,眾心不順,是以違先帝遺命而廢之,慚負黃泉!今複踰兄而立,豈弘之本誌乎!”纂乃使弘出告眾曰:“先帝臨終受詔如此。”羣臣皆曰:“苟社稷有主,誰敢違者!”纂遂卽天王位。大赦,改元鹹寧,諡光曰懿武皇帝,廟號太祖;諡紹曰隱王。以弘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改封番禾郡公。


    纂謂齊從曰:“卿前斫我,一何甚也!”從泣曰:“隱王,先帝所立;陛下雖應天順人,而微心未達,唯恐陛下不死,何謂甚也!”纂賞其忠,善遇之。


    纂叔父征東將軍方鎮廣武,纂遣使謂方曰:“超實忠臣,義勇可嘉;但不識國家大體,權變之宜。方賴其用,以濟世難,可以此意諭之。”超上疏陳謝,纂複其爵位。


    是歲,燕主盛以河間公熙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尚書左仆射,領中領軍。


    劉衛辰子文陳降魏;魏主珪妻以宗女,拜上將軍,賜姓宿氏。


    安帝隆安四年(庚子、四〇〇年)


    春,正月,壬子朔,燕主盛大赦,自貶號為庶人天王。


    魏材官將軍和跋襲盧溥於遼西,戊午,克之,禽溥及其子煥送平城,車裂之。燕主盛遣廣威將軍孟廣平救溥不及,斬魏遼西守宰而還。


    乙亥,大赦。


    西秦王幹歸遷都苑川。


    禿發利鹿孤大赦,改元建和。


    高句麗王安事燕禮慢;二月,丙申,燕王盛自將兵三萬襲之,以驃騎大將軍熙為前鋒,拔新城、南蘇二城,開境七百餘裏,徙五千餘戶而還。熙勇冠諸將,盛曰:“叔父雄果,有世祖之風,但弘略不如耳!”


    初,魏主珪納劉頭眷之女,寵冠後庭,生子嗣。及克中山,獲燕主寶之幼女。將立皇後,用其國故事,鑄金人以卜之,劉氏所鑄不成,慕容氏成,三月,戊午,立慕容氏為皇後。


    桓玄旣克荊、雍,表求領荊、江二州。詔以玄為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以中護軍桓修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求江州,於是進玄督八州及揚‖豫八部諸軍事,複領江州刺史。玄輒以兄偉為雍州刺史,朝廷不能違。又以從子振為淮南太守。


    涼王纂以大司馬弘功高地逼,忌之;弘亦自疑,遂以東苑之兵作亂,攻纂。纂遣其將焦辨擊之,弘眾潰,出走。纂縱兵大掠,悉以東苑婦女賞軍,弘之妻子亦在中。纂笑謂羣臣曰:“今日之戰何如?”侍中房晷對曰:“天禍涼室,憂患仍臻。先帝始崩,隱王廢黜;山陵甫訖,大司馬稱兵;京師流血,昆弟接刃。雖弘自取夷滅,亦由陛下無常棣之恩,當省己責躬以謝百姓。乃更縱兵大掠,囚辱士女,釁自弘起,百姓何罪!且弘妻,陛下之弟婦,弘女,陛下之侄也,柰何使無賴小人辱為婢妾,天地神明,豈忍見此!”遂歔欷流涕。纂改容謝之;召弘妻子寘於東宮,厚撫之。


    弘將奔禿發利鹿孤,道過廣武,詣呂方。方見之,大哭曰:“天下甚寬,汝何為至此!”乃執弘送獄,纂遣力士康龍就拉殺之。


    纂立妃楊氏為後,以後父桓為尚書左仆射、涼都尹。


    辛卯,燕襄平令段登等謀反,誅。


    涼王纂將伐武威王利鹿孤,中書令楊穎諫曰:“利鹿孤上下用命,國未有釁,不可伐也。”不從。利鹿孤使其弟傉檀拒之,夏,四月,傉檀敗涼兵於三堆,斬首二千餘級。


    初,隴西李暠好文學,有令名。嚐與郭黁及同母弟敦煌宋繇同宿,黁起謂繇曰:“君當位極人臣,李君終當有國家,有騍馬生白額駒。此其時也。”及孟敏為沙州刺史,以暠為效穀令;宋繇事北涼王業,為中散常侍。孟敏卒,敦煌護軍馮翊郭謙、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暠溫毅有惠政,推為敦煌太守。暠初難之,會宋繇自張掖告歸,謂暠曰:“段王無遠略,終必無成。兄忘郭黁之言邪?白額駒今已生矣。”暠乃從之,遣使請命於業;業因以暠為敦煌太守。


    右衛將軍敦煌索嗣言於業曰:“李暠不可使處敦煌。”業遂以嗣代暠為敦煌太守,使帥五百騎之官。嗣未至二十裏,移暠迎己;暠驚疑,將出迎之。效穀令張邈及宋繇止之曰:“段王闇弱,正是英豪有為之日;將軍據一國成資,柰何拱手授人!嗣自恃本郡,謂人情附己,不意將軍猝能拒之,可一戰擒也。”暠從之。先遣繇見嗣,啖以甘言。繇還,謂暠曰:“嗣誌驕兵弱,易取也。”暠乃遣邈、繇與其二子歆、讓逆擊嗣,嗣敗走,還張掖。暠素與嗣善,尤恨之,表業請誅嗣。沮渠男成亦惡嗣,勸業除之;業乃殺嗣,遣使謝暠,進暠都督涼興以西諸軍事、鎮西將軍。


    吐穀渾視羆卒,世子樹洛幹方九歲,弟烏紇堤立。妻樹洛幹之母念氏,生慕璝、慕延。烏紇堤懦弱荒淫,不能治國;念氏專製國事,有膽智,國人畏服之。


    燕前將軍段璣,太後段氏之兄子也,為段登辭所連及,五月,壬子,逃奔遼西。


    丙寅,衛將軍東亭獻侯王珣卒。


    己巳,魏主珪東如涿鹿,西如馬邑,觀灅源。


    戊寅,燕段璣複還歸罪;燕王盛赦之,賜號曰思悔侯,使尚公主,入直殿內。


    謝琰以資望鎮會稽,不能綏懷,又不為武備。諸將鹹諫曰:“賊近在海浦,伺人形便,宜開其自新之路。”琰不從,曰:“苻堅之眾百萬,尚送死淮南;孫恩小賊,敗死入海,何能複出!若其果出,是天欲殺之也。”旣而恩寇浹口,入餘姚,破上虞。進及邢浦,琰遣參軍劉宣之擊破之,恩退走。少日,複寇邢浦,官軍失利,恩乘勝徑進。己卯,至會稽。琰尚未食,曰:“要當先滅此賊而後食。”因跨馬出戰,兵敗,為帳下都督張猛所殺。吳興太守庾桓恐郡民複應恩,殺男女數千人。恩轉寇臨海。朝廷大震,遣冠軍將軍桓不才、輔國將軍孫無終、寧朔將軍高雅之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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