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覽表,歎悵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於此!”旣而曰:“道固可謂溢矣,而仆射亦為滿也。”黃門侍郎宋弁素怨衝,而與彪同州相善,陰左右之。有司處彪大辟,帝宥之,除名而已。


    衝雅性溫厚,及收彪之際,親數彪前後過失,瞋目大呼,投折幾案,禦史皆泥首麵縛。衝詈辱肆口,遂發病荒悸,言語錯繆,時扼腕大罵,稱“李彪小人”,醫藥皆不能療,或以為肝裂,旬餘而卒。帝哭之,悲不自勝,贈司空。


    衝勤敏強力,久處要劇,文案盈積,終日視事,未嚐厭倦,職業修舉,纔四十而發白。兄弟六人,凡四母,少時每多忿競。及衝貴,祿賜皆與共之,更成敦睦。然多授引族姻,私以官爵,一家歲祿萬匹有餘,時人以此少之。


    魏主以彭城王勰為宗師,詔使督察宗室,有不帥敎者以聞。


    夏,四月,甲寅,改元。


    大司馬會稽太守王敬則,自以高、武舊將,必不自安。上雖外禮甚厚,而內相疑備,數訪問敬則飲食,體幹堪宜。聞其衰老,且以居內地,故得少寬。前二歲,上遣領軍將軍蕭坦之將齋仗五百人行武進陵,敬則諸子在都,憂怖無計。上知之,遣敬則世子仲雄入東安尉之。


    仲雄善琴,上以蔡邕焦尾琴借之。仲雄於禦前鼓琴作懊憹歌,曰:“常歎負情儂,郎今果行許。”又曰:“君行不淨心,那得惡人題!”上愈猜愧。


    上疾屢危,乃以光祿大夫張瓌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則。中外傳言,當有異處分。敬則聞之,竊曰:“東今有誰,隻是欲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罌!”金罌,謂鴆也。


    敬則女為徐州行事謝朓妻,敬則子太子洗馬幼隆遣正員將軍徐嶽以情告朓:“為計若同者,當往報敬則。”朓執嶽,馳啟以聞。敬則城局參軍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報庶,庶以告敬則五官掾王公林。公林,敬則族子也,常所委信。公林勸敬則急送啟賜兒死,單舟星夜還都。敬則令司馬張思祖草啟,旣而曰:“若爾,諸郎在都,要應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謂眾曰:“卿諸人欲令我作何計?”莫敢先答。防合丁興懷曰:“官祗應作爾!”敬則不應。明旦,召山陰令王詢、台傳禦史鍾離祖願,敬則橫刀跂坐,問詢等:“發丁可得幾人?庫見有幾錢物?”詢稱“縣丁猝不可集”;祖願稱“庫物多未輸入”。敬則怒,將出斬之,王公林又諫曰:“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官詎不更思!”敬則唾其麵曰:“我作事,何關汝小子!”敬則舉兵反,招集,配衣,二三日便發。


    前中書令何胤,棄官隱居若邪山,敬則欲劫以為尚書令。長史王弄璋等諫曰:“何令高蹈,必不從;不從,便應殺之。舉大事先殺名賢,事必不濟。”敬則乃止。胤,尚之之孫也。


    庚午,魏發州郡兵二十萬人,期八月中旬集懸瓠。


    魏趙郡靈王幹卒。


    上聞王敬則反,收王幼隆及其兄員外郎世雄、記室參軍季哲、其弟太子舍人少安等,皆殺之。長子黃門郎元遷將千人在徐州擊魏,敕徐州刺史徐玄慶殺之。前吳郡太守南康侯子恪,嶷之子也,敬則起兵,以奉子恪為名;子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遙光勸上盡誅高、武子孫,於是悉召諸王侯入宮。晉安王寶義、江陵公寶覽等處中書省,高、武諸孫處西省,敕人各從左右兩人,過此依軍法;孩幼者與乳母俱入。其夜,令太醫煑椒二斛,都水辦棺材數十具,須三更,當盡殺之。子恪徒跣自歸,二更達建陽門,剌啟。時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書舍人沈徽孚與上所親左右單景雋共謀少留其事。須臾,上覺,景雋啟子恪已至。上驚問曰:“未邪?未邪?”景雋具以事對。上撫床曰:“遙光幾誤人事!”乃賜王侯供饌,明日,悉遣還第。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寶覽,緬之子也。


    敬則帥實甲萬人過浙江。張瓌遣兵三千拒敬則於鬆江,聞敬則軍鼓聲,一時散走,瓌棄郡,逃民間。敬則以舊將舉事,百姓擔篙荷鍤,隨之者十餘萬眾;至晉陵,南沙人範修化殺縣令公上延孫以應之。敬則至武進陵口,慟哭而過。烏程丘仲孚為曲阿令,敬則前鋒奄至,仲孚謂吏民曰:“賊乘勝雖銳,而烏合易離。今若收船艦,鑿長岡埭,瀉瀆水以阻其路,得留數日,台軍必至,如此,則大事濟矣。”敬則軍至,值瀆涸,果頓兵不得進。


    五月,詔前軍司馬左興盛、後軍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馬軍主胡鬆築壘於曲阿長岡;右仆射沈文季為持節都督,屯湖頭,備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族也。敬則急攻興盛、山陽二壘,台軍不能敵,欲退,而圍不開,各死戰。胡鬆引騎兵突其後,白丁無器仗,皆驚散。敬則軍大敗,索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興盛軍客袁文曠斬之。乙酉,傳首建康。


    是時上疾已篤,敬則倉猝東起,朝廷震懼。太子寶卷使人上屋,望見征虜亭失火,謂敬則至,急裝欲走。敬則聞之,喜曰:“檀公三十六策,走為上策,計汝父子唯有走耳!”蓋時人譏檀道濟避魏之語也。敬則之來,聲勢甚盛,裁少日而敗。


    台軍討賊黨,晉陵民以附敬則應死者甚眾。太守王瞻上言:“愚民易動,不足窮法。”上許之,所全活以萬數。瞻,弘之從孫也。


    上賞謝朓之功,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上不許。中書疑朓官未及讓,國子祭酒沈約曰:“近世小官不讓,遂成恒俗。謝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夫讓出人情,豈關官之大小邪!”朓妻常懷刃欲殺朓,朓不敢相見。


    秋,七月,魏彭城王勰表以一歲國秩、職俸、親恤裨軍國之用。魏主詔曰:“割身存國,理為遠矣。職俸便停,親、國聽三分受一。”壬午,又詔損皇後私府之半,六宮嬪禦、五服男女供恤亦減半,在軍者三分省一,以給軍賞。


    癸卯,以太子中庶子蕭衍為雍州刺史。


    己酉,上殂於正福殿。遺詔:“徐令可重申前命。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仆射,江祀可侍中,劉暄可衛尉。軍政可委陳太尉;內外眾事,無大小委徐孝嗣、遙光、坦之、江祏,其大事與沈文季、江祀、劉暄參懷。心膂之任可委劉悛、蕭惠休、崔慧景。”


    上性猜多慮,簡於出入,竟不郊天。又深信巫覡,每出先占利害。東出雲西,南出雲北。初有疾,甚秘之,聽覽不輟。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魚以為藥,外始知之。太子卽位。


    八月,辛亥,魏太子自洛陽朝於懸瓠。


    壬子,奉朝請鄧學以齊興郡降魏。


    魏主之入寇也,遣使發高車兵。高車憚遠役,奉袁紇樹者為主,相帥北叛。魏主遣征北將軍宇文福討之,大敗而還,福坐黜官。更命平北將軍江陽王繼都督北討諸軍事以討之,自懷朔以東悉稟節度,仍攝鎮平城。繼,熙之曾孫也。


    八月,葬明皇帝於興安陵,廟號高宗。東昏侯惡靈在太極殿,欲速葬。徐孝嗣固爭,得踰月。帝每當哭,輒雲喉痛。太中大夫羊闡入臨,無發,號慟俯仰,幘遂脫地,帝輟哭大笑,謂左右曰:“禿鹙啼來乎!”


    九月,己亥,魏主聞高宗殂,下詔稱“禮不伐喪”,引兵還。庚子,詔北伐高車。


    魏主得疾甚篤,旬日不見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數人而已。勰內侍醫藥,外總軍國之務,遠近肅然,人無異議。右軍將軍丹陽徐謇善醫,時在洛陽,急召之。旣至,勰涕泣執手謂曰:“君能已至尊之疾,當獲意外之賞;不然,有不測之誅。非但榮辱,乃係存亡。”勰又密為壇於汝水之濱,依周公故事,告天地及顯祖,乞以身代魏主。魏主疾有間,丙午,發懸瓠,舍於汝濱,集百官,坐徐謇於上席,稱揚其功,除鴻臚卿,封金鄉縣伯,賜錢萬緡;諸王別餉賚,各不減千匹。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戊子,立妃褚氏為皇後。


    魏江陽王繼上言:“高車頑昧,避役遁逃,若悉追戮,恐遂擾亂。請遣使,鎮別推檢,斬魁首一人,自餘加以慰撫。若悔悟從役者,卽令赴軍。”詔從之。於是叛者往往自歸。繼先遣人慰諭樹者。樹者亡入柔然,尋自悔,相帥出降。魏主善之;曰:“江陽可大任也。”十二月,甲寅,魏主自鄴班師。


    林邑王諸農入朝,海中值風,溺死,以其子文款為林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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