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東魏大將軍澄巡北邊。


    秋,七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東魏大將軍澄朝於鄴。以道士多偽濫,始罷南郊道壇。八月,庚寅,澄還晉陽,遣尚書辛術帥諸將略江、淮之北,凡獲二十三州。


    侯景自至壽陽,征求無已,朝廷未嚐拒絕。景請娶於王、謝,上曰:“王、謝門高非偶,可於朱、張以下訪之。”景恚曰:“會將吳兒女配奴!”又啟求錦萬匹為軍人作袍,中領軍朱異議以青布給之。又以台所給仗多不能精,啟請東冶鍛工,欲更營造。景以安北將軍夏侯夔之子譒為長史,徐思玉為司馬,譒遂去“夏”稱“侯”,托為族子。


    上旣不用景言,與東魏和親,是後景表疏稍稍悖慢;又聞徐陵等使魏,反謀益甚。元貞知景有異誌,累啟還朝。景謂曰:“河北事雖不果,江南何慮失之,何不小忍!”貞懼,逃歸建康,具以事聞;上以貞為始興內史,亦不問景。


    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不法,屢得罪於上,由是憤恨,陰養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正德在北與徐思玉相知,景遣思玉致箋於正德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亂國,以景觀之,計日禍敗。大王屬當儲貳,中被廢黜,四海業業,歸心大王。景雖不敏,實思自效,願王允副蒼生,鑒斯誠款!”正德大喜曰:“侯公之意,闇與吾同,天授我也!”報之曰:“朝廷之事,如公所言。仆之有心,為日久矣。今仆為其內,公為其外,何有不濟!機事在速,今其時矣。”


    鄱陽王範密啟景謀反。時上以邊事專委朱異,動靜皆關之,異以為必無此理。上報範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嬰兒仰人乳哺,以此事勢,安能反乎!”範重陳之曰:“不早翦撲,禍及生民。”上曰:“朝廷自有處分,不須汝深憂也。”範複請自以合肥之眾討之,上不許。朱異謂範使曰:“鄱陽王遂不許朝廷有一客!”自是範啟,異不複為通。


    景邀羊鴉仁同反,鴉仁執其使以聞。異曰:“景數百叛虜,何能為!”敕以使者付建康獄,俄解遣之。景益無所憚,啟上曰:“若臣事是實,應罹國憲;如蒙照察,請戮鴉仁!”景又言:“高澄狡猾,寧可全信!陛下納其詭語,求與連和,臣亦竊所笑也。臣寧堪粉骨,投命讎門,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許,卽帥甲騎,臨江上,向閩、越。非唯朝廷自恥,亦是三公旰食。”上使朱異宣語答景使曰:“譬如貧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益加賞賜錦彩錢布,信使相望。


    戊戌,景反於壽陽,以誅中領軍朱異、少府卿徐驎、太子右衛率陸驗、製局監周石珍為名。異等皆以奸佞驕貪,蔽主弄權,為時人所疾,故景托以興兵。驎、驗,吳郡人;石珍,丹楊人。驎、驗迭為少府丞,以苛刻為務,百賈怨之,異尤與之昵,世人謂之“三蠹”。


    司農卿傅岐,梗直士也,嚐謂異曰:“卿任參國鈞,榮寵如此。比日所聞,鄙穢狼籍,若使聖主發悟,欲免得乎!”異曰:“外間謗黷,知之久矣。心苟無愧,何恤人言!”岐謂人曰:“朱彥和將死矣。恃諂以求容,肆辯以拒諫,聞難而不懼,知惡而不改,天奪之鑒,其能久乎!”


    景西攻馬頭,遣其將宋子仙東攻木柵,執戍主曹璆等,上聞之,笑曰:“是何能為!吾折棰笞之。”敕購斬景者,封三千戶公,除州刺史。甲辰,詔以合州刺史鄱陽王範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為東道都督,以侍中、開府儀同三司邵陵王綸持節董督眾軍以討景。正表,宏之子;仲禮,慶遠之孫;之高,邃之兄子也。


    九月,東魏濮陽武公婁昭卒。


    侯景聞台軍討之,問策於王偉,偉曰:“邵陵若至,彼眾我寡,必為所困。不如棄淮南,決誌東向,帥輕騎直掩建康;臨賀反其內,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兵貴拙速,宜卽進路。”景乃留外弟中軍大都督王顯貴守壽陽;癸未,詐稱遊獵,出壽陽,人不之覺。冬,十月,庚寅,景揚聲趣合肥,而實襲譙州,助防董紹先開城降之。執刺史豐城侯泰。泰,範之弟也;先為中書舍人,傾財以事時要,超授譙州刺史。至州,徧發民丁,使擔腰輿、扇、傘等物,不限士庶;恥為之者,重加杖責,多輸財者,卽縱免之,由是人皆思亂。及侯景至,人無戰心,故敗。


    庚子,詔遣寧遠將軍王質帥眾三千巡江防遏。景攻曆陽太守莊鐵,丁未,鐵以城降,因說景曰:“國家承平歲久,人不習戰,聞大王舉兵,內外震駭,宜乘此際速趨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為備,內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據采石,大王雖有精甲百萬,不得濟矣。”景乃留儀同三司田英、郭駱守曆陽,以鐵為導,引兵臨江。江上鎮戍相次啟聞。上問討景之策於都官尚書羊侃,侃請“以二千人急據采石,令邵陵王襲取壽陽;使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穴,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曰:“景必無渡江之誌。”遂寢其議。侃曰:“今茲敗矣!”


    戊申,以臨賀王正德為平北將軍、都督京師諸軍事,屯丹楊郡。正德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荻,密以濟景。景將濟,慮王質為梗,使諜視之。會臨川大守陳昕啟稱:“采石急須重鎮,王質水軍輕弱,恐不能濟。”上以昕為雲旗將軍,代質戍采石,征質知丹楊尹事。昕,慶之之子也。質去采石,而昕猶未下渚。諜告景雲:“質已退。”景使折江東樹枝為驗,諜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辦矣!”己酉,自橫江濟於采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是夕,朝廷始命戒嚴。


    景分兵襲姑孰,執淮南太守文成侯寧。南津校尉江子一帥舟師千餘人,欲於下流邀景;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與其徒先潰走。子一收餘眾,步還建康。子一,子四之兄也。


    太子見事急,戎服入見上,稟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問為!內外軍事,悉以付汝。”太子乃停中書省,指授軍事,物情惶駭,莫有應募者。朝廷猶不知臨賀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朱雀門,寧國公大臨屯新亭,太府卿韋黯屯六門,繕修宮城,為受敵之備。大臨,大器之弟也。


    己酉,景至慈湖。建康大駭,禦街人更相劫掠,不複通行。赦東‖西冶、尚方錢署及建康係囚,以揚州刺史宣城王大器都督城內諸軍事,以羊侃為軍師將軍副之,南浦侯推守東府,西豐公大春守石頭,輕車長史謝禧、始興太守元貞守白下,韋黯與右衛將軍柳津等分守宮城諸門及朝堂。推,秀之子;大春,大臨之弟;津,仲禮之父也。擔諸寺庫公藏錢,聚之德陽堂,以充軍實。


    庚戌,侯景至板橋,遣徐思玉來求見上,實欲觀城中虛實。上召問之。思玉詐稱叛景請間陳事,上將屏左右,舍人高善寶曰:“思玉從賊中來,情偽難測,安可使獨在殿上!”朱異侍坐,曰:“徐思玉豈刺客邪!”思玉出景啟,言“異等弄權,乞帶甲入朝,除君側之惡。”異甚慚悚。景又請遣了事舍人出相領解,上遣中書舍人賀季、主書郭寶亮隨思玉勞景於板橋。景北麵受敕,季曰:“今者之舉何名?”景曰:“欲為帝也!”王偉進曰:“朱異等亂政,除奸臣耳。”景旣出惡言,遂留季,獨遣寶亮還宮。


    百姓聞景至,競入城,公私混亂,無複次第,羊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軍人爭入武庫,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斬數人,方止。是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公卿在位及閭裏士大夫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駭震。宿將已盡,後進少年並出在外,軍旅指偽,一決於侃,侃膽力俱壯,太子深仗之。


    辛亥,景至朱雀桁南,太子以臨賀王正德守宣陽門,東宮學士新野庾信守朱雀門,帥宮中文武三千餘人營桁北。太子命信開大桁以挫其鋒,正德曰:“百姓見開桁,必大驚駭,可且安物情。”太子從之。俄而景至,信帥眾開桁,始除一舶,見景軍皆著鐵麵,退隱於門。信方食甘蔗,有飛箭中門柱,信手甘蔗,應弦而落,遂棄軍走。南塘遊軍沈子睦,臨賀王正德之黨也,複閉桁渡景。太子使王質將精兵三千援信,至領軍府,遇賊,未陳而走。正德帥眾於張侯橋迎景,馬上交揖,旣入宣陽門,望闕而拜,歔欷流涕,隨景渡淮。景軍皆著青袍,正德軍並著絳袍,碧裏,旣與景合,悉反其袍。景乘勝至闕下,城中恟懼,羊侃詐稱得射書雲:“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眾乃小安。西豐公大春棄石頭,奔京口;謝禧、元貞棄白下走;津主彭文粲等以石頭城降景,景遣其儀同三司於子悅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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