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主至洪洞,淑妃方以粉鏡自玩,後聲亂,唱賊至,於是複走。先是齊主以淑妃為有功勳,將立為左皇後,遣內參詣晉陽取皇後服禦褘翟等。至是,遇於中塗,齊主為按轡,命淑妃著之,然後去。


    辛亥,周主入平陽。梁士彥見周主,持周主須而泣曰:“臣幾不見陛下!”周主亦為之流涕。


    周主以將士疲弊,欲引還。士彥叩馬諫曰:“今齊師遁散,眾心皆動,因其懼而攻之,其勢必舉。”周主從之,執其手曰:“餘得晉州,為平齊之基,若不固守,則大事不成。朕無前憂,唯慮後變,汝善為我守之!”遂帥諸將追齊師。諸將固請西還,周主曰:“縱敵患生。卿等若疑,朕將獨往。”諸將乃不敢言。癸醜,至汾水關。


    齊主入晉陽,憂懼不知所之。甲寅,齊大赦。齊主問計於朝臣,皆曰:“宜省賦息役,以慰民心;收遺兵,背城死戰,以安社稷。”齊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守晉陽,自向北朔州。若晉陽不守,則奔突厥,羣臣皆以為不可,帝不從。


    開府儀同三司賀拔伏恩等宿衛近臣三十餘人西奔周軍,周主封賞各有差。


    高阿那肱所部兵尚一萬,守高壁,餘眾保洛女砦。周主引軍向高壁,阿那肱望風退走。齊王憲攻洛女砦,拔之。有軍士告阿那肱招引西軍,齊主令侍中斛律孝卿檢校,孝卿以為妄。還,至晉陽,阿那肱腹心複告阿那肱謀反,又以為妄,斬之。


    乙卯,齊主詔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募兵。延宗入見,齊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諫,不從,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後、太子於北朔州。


    丙辰,周主與齊王憲會於介休。齊開府儀同三司韓建業舉城降,以為上柱國,封郇公。


    是夜,齊主欲遁去,諸將不從。丁巳,周師至晉陽。齊主複大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延宗為相國、幷州刺史,總山西兵,謂曰:“幷州兄自取之,兒今去矣!”延宗曰:“陛下為社稷勿動。臣為陛下出死力戰,必能破之。”穆提婆曰:“至尊計已成,王不得輒沮!”齊主乃夜斬五龍門而出,欲奔突厥,從官多散。領軍梅勝郎叩馬諫,乃回向鄴。時唯高阿那肱等十餘騎從,廣寧王孝珩、襄城王彥道繼至,得數十人與俱。


    穆提婆西奔周軍,陸令萱自殺,家屬皆誅沒。周主以提婆為柱國、宜州刺史。下詔諭齊羣臣曰:“若妙盡人謀,深達天命,官榮爵賞,各有加隆。或我之將卒,逃逸彼朝,無問貴賤,皆從蕩滌。”自是齊臣降者相繼。


    初,齊高祖為魏丞相,以唐邕典外兵曹,太原白建典騎兵曹,皆以善書計、工簿帳受委任。及齊受禪,諸司鹹歸尚書;唯二曹不廢,更名二省。邕官至錄尚書事,建官至中書令,常典二省,世稱“唐、白”。邕兼領度支,與高阿那肱有隙,阿那肱譖之,齊主敕侍中斛律孝卿總知騎兵、度支。孝卿事多專決,不複詢稟。邕自以宿舊習事,為孝卿所輕,意甚鬱鬱。及齊主還鄴,邕遂留晉陽。幷州將帥請於安德王延宗曰:“王不為天子,諸人實不能為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卽皇帝位。下詔曰:“武平孱弱,政由宮豎,斬關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見推逼,今祗承寶位。”大赦,改元德昌。以晉昌王唐邕為宰相,齊昌王莫多婁敬顯、沭陽右衛大將軍段暢、開府儀同三司韓骨胡等為將帥。敬顯,貸文之子也。眾聞之,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延宗發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賜將士,籍沒內參十餘家。齊主聞之,謂近臣曰:“我寧使周得幷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見士卒,皆親執手稱名,流涕嗚咽,眾爭為死;童兒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磚石以禦敵。


    己未,周主至晉陽。庚申,齊主入鄴。周軍圍晉陽,四合如黑雲。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婁敬顯、韓骨胡拒城南,和阿幹子、段暢拒城東,自帥眾拒齊王憲於城北。延宗素肥,前如偃,後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奮大矟往來督戰,勁捷若飛,所向無前。和阿幹子、段暢以千騎奔周軍。周主攻東門,際昏,遂入之,進焚佛寺。延宗、敬顯自門入,夾擊之,周師大亂,爭門,相填壓,塞路不得進。齊人從後斫刺,死者二千餘人。周主左右略盡,自拔無路。承禦上士張壽牽馬首,賀拔伏恩以鞭拂其後,崎嶇得出。齊人奮擊,幾中之。城東道阨曲,伏恩及降者皮子信導之,僅得免,時已四更。延宗謂周主為亂兵所殺,使於積屍中求長鬣者,不得。時齊人旣捷,入坊飲酒,盡醉臥,延宗不複能整。


    周主出城,饑甚,欲遁去,諸將亦多勸之還。宇文忻勃然進曰:“陛下自克晉州,乘勝至此。今偽主奔波,關東響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將士輕敵,微有不利,何足為懷!丈夫當死中求生,敗中取勝。今破竹之勢已成,柰何棄之而去!”齊王憲、柱國王誼亦以為去必不免,段暢等又盛言城內空虛。周主乃駐馬,鳴角收兵,俄頃複振。辛酉,旦,還攻東門,克之。延宗戰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周主下馬執其手,延宗辭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兩國天子,非有怨惡,直為百姓來耳。終不相害,勿怖也。”使複衣帽而禮之。唐邕等皆降於周。獨莫多婁敬顯奔鄴,齊主以為司徒。


    延宗初稱尊號,遣使修啟於瀛州刺史任城王湝,曰:“至尊出奔,宗廟事重,羣公勸迫,權主號令。事寧,終歸叔父。”湝曰:“我人臣,何容受此啟!”執使者送鄴。


    壬戌,周主大赦,削除齊製。收禮文武之士。


    初,伊婁謙聘於齊,其參軍高遵以情輸於齊,齊人拘之於晉陽。周主旣克晉陽,召謙,勞之。執遵付謙,任其報複。謙頓首,請赦之,周主曰:“卿可聚眾唾麵,使其知愧。”謙曰:“以遵之罪,又非唾麵可責。”帝善其言而止。謙待遵如初。


    臣光曰:賞有功,誅有罪,此人君之任也。高遵奉使異國,漏泄大謀,斯叛臣也;周高祖不自行戮,乃以賜謙,使之複怨,失政刑矣!孔子謂以德報怨者何以報德。為謙者,宜辭而不受,歸諸有司,以正典刑。乃請而赦之以成其私名,美則美矣,亦非公義也。


    齊主命立重賞以募戰士,而竟不出物。廣寧王孝珩請“使任城王湝將幽州道兵入土門,揚聲趣幷州,獨孤永業將洛州道兵入潼關,揚聲趣長安,臣請將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聞南北有兵,自然逃潰。”又請出宮人珍寶賞將士,齊主不悅。斛律孝卿請齊主親勞將士,為之撰辭,且曰:“宜忼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齊主旣出,臨眾,將令之,不複記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將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輩何急!”皆無戰心。於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師、大司馬、大將軍、三公等官,並增員而授,或三或四,不可勝數。


    朔州行台仆射高勱將兵侍衛太後、太子,自土門道還鄴。時宦官儀同三司苟子溢猶恃寵縱暴,民間雞彘,縱鷹犬搏噬取之;勱執以徇,將斬之;太後救之,得免。或謂勱曰:“子溢之徒,言成禍福,獨不慮後患邪?”勱攘袂曰:“今西寇已據幷州,達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輩濁亂朝廷。若得今日斬之,明日受誅,亦無所恨!”勱,嶽之子也。甲子,齊太後至鄴。


    丙寅,周主出齊宮中珍寶服玩及宮女二千人,班賜將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差。周主問高延宗以取鄴之策,辭曰:“此非亡國之臣所及。”強問之,乃曰:“若任城王據鄴,臣不能知。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師趣鄴,命齊王憲先驅,以上柱國陳王純為幷州總管。


    齊主引諸貴臣入朱雀門,賜酒食,問以禦周之策,人人異議,齊主不知所從。是時人情忷懼,莫有鬬心,朝士出降,晝夜相屬。高勱曰:“今之叛者,多是貴人,至於卒伍,猶未離心。請追五品已上家屬,置之三台,因脅之以戰,若不捷,則焚台。此曹顧惜妻子,必當死戰。且王師頻北,賊徒輕我,今背城一決,理必破之。”齊主不能用。望氣者言,當有革易。齊主引尚書令高元海等議,依天統故事,禪位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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