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周法比於齊律,煩而不要,隋主命高熲、鄭譯及上柱國楊素、率更令裴政等更加修定。政練習典故,達於從政,乃采魏、晉舊律,下至齊、梁,沿革重輕,取其折衷。時同修者十餘人,凡有疑滯,皆取決於政。於是去前世梟、轘及鞭法,自非謀叛以上,無收族之罪。始製死刑二,絞、斬;流刑三,自二千裏至三千裏;徒刑五,自一年至三年;杖刑五,自六十至百;笞刑五,自十至五十。又製議、請、減、贖、官當之科以優士大夫。除前世訊囚酷法,考掠不得過二百;枷杖大小,鹹有程序。民有枉屈,縣不為理者,聽以次經郡及州;若仍不為理,聽詣闕伸訴。


    冬,十月,戊子,始行新律。詔曰:“夫絞以致斃,斬則殊形,除惡之體,於斯已極。梟首、轘身,義無所取,不益懲肅之理,徒表安忍之懷。鞭之為用,殘剝膚體,徹骨侵肌,酷均臠切。雖雲往古之式,事乖仁者之刑。梟、轘及鞭,並令去之。貴帶礪之書,不當徒罰;廣軒冕之蔭,旁及諸親。流役六年,改為五載;刑徒五歲,變從三祀。其餘以輕代重,化死為生,條目甚多,備於簡策。雜格、嚴科,並宜除削。”自是法製遂定,後世多遵用之。


    隋主嚐怒一郎,於殿前笞之。諫議大夫劉行本進曰:“此人素清,其過又小,願少寬之。”帝不顧。行本於是正當帝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若是,陛下安得不聽;若非,當致之於理。”因置笏於地而退。帝斂容謝之,遂原所笞者。行本,璠之兄子也。


    獨孤皇後,家世貴盛而能謙恭,雅好讀書,言事多與隋主意合,帝甚寵憚之,宮中稱為“二聖”。帝每臨朝,後輒與帝方輦而進,至合乃止。使宦官伺帝,政有所失,隨則匡諫。候帝退朝,同反燕寢。有司奏稱:“周禮百官之妻,命於王後,請依古製。”後曰:“婦人與政,或從此為漸,不可開其源也。”大都督崔長仁,後之中外兄弟也,犯法當斬,帝以後故,欲免其罪。後曰:“國家之事,焉可顧私!”長仁竟坐死。後性儉約,帝嚐合止利藥,須胡粉一兩。宮內不用,求之,竟不得。又欲賜柱國劉嵩妻織成衣領,宮內亦無之。


    然帝懲周氏之失,不以權任假借外戚,後兄弟不過將軍、刺史。帝外家呂氏,濟南人,素微賤,齊亡以來,帝求訪,不知所在。及卽位,始求得舅子呂永吉,追贈外祖雙周為太尉,封齊郡公,以永吉襲爵。永吉從父道貴,性尤頑騃,言詞鄙陋,帝厚加供給,而不許接對朝士。拜上儀同三司,出為濟南太守;後郡廢,終於家。


    壬辰,隋主如岐州。


    岐州刺史安定梁彥光,有惠政,隋主下詔褒美,賜束帛及禦傘,以厲天下之吏;久之,徙相州刺史。岐俗質厚,彥光以靜鎮之,奏課連為天下最。及居相,部如岐州法。鄴自齊亡,衣冠士人多遷入關,唯工商樂戶移實州郭,風俗險詖,好興謠訟,目彥光為“著帽餳”。帝聞之,免彥光官。歲餘,拜趙州刺史。彥光自請複為相州,帝許之。豪猾聞彥光再來,皆嗤之。彥光至,發擿奸伏,有若神明,豪猾潛竄,闔境大治。於是招致名儒,每鄉立學,親臨策試,褒勤黜怠。及舉秀才,祖道於郊,以財物資之。於是風化大變,吏民感悅,無複訟者。


    時又有相州刺史陳留樊叔略,有異政,帝以璽書褒美,班示天下,征拜司農。


    新豐令房恭懿,政為三輔之最,帝賜以粟帛。雍州諸縣令朝謁,帝見恭懿,必呼至榻前,谘以治民之術。累遷德州司馬。帝謂諸州朝集使曰:“房恭懿誌存體國,愛養我民,此乃上天宗廟之所佑。朕若置而不賞,上天宗廟必當責我。卿等宜師範之。”因擢為海州刺史。由是州縣吏多稱職,百姓富庶。


    十一月,丁卯,隋遣兼散騎侍郎鄭撝來聘。


    十二月,庚子,隋主還長安,複鄭譯官爵。


    廣州刺史馬靖,得嶺表人心,兵甲精練,數有戰功。朝廷疑之,遣吏部侍郎蕭引觀靖舉措,諷令送質,外托收督賧物,引至番禺。靖卽遣子弟入質。


    是歲,隋主詔境內之民任聽出家,仍令計口出錢,營造經像。於是時俗從風而靡,民間佛書,多於六經數十百倍。


    突厥佗缽可汗病且卒,謂其子庵邏曰:“吾兄不立其子,委位於我。我死,汝曹當避大邏便。”及卒,國人將立大邏便。以其母賤,眾不服;庵邏實貴,突厥素重之。攝圖最後至,謂國人曰:“若立庵邏者,我當帥兄弟事之。若立大邏便,我必守境,利刃長矛以相待。”攝圖長,且雄勇,國人莫敢拒,竟立庵邏為嗣。大邏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邏,每遣人詈辱之。庵邏不能製,因以國讓攝圖。國中相與議曰:“四可汗子,攝圖最賢。”共迎立之,號沙缽略可汗,居都斤山。庵邏降居獨洛水,稱第二可汗。大邏便乃謂沙缽略曰:“我與爾俱可汗子,各承父後。爾今極尊,我獨無位,何也?”沙缽略患之,以為阿波可汗,還領所部。又沙缽略從父玷厥,居西麵,號達頭可汗。諸可汗各統部眾,分居四麵。沙缽略勇而得眾,北方皆畏附之。


    隋主旣立,待突厥禮薄,突厥大怨。千金公主傷其宗祀覆滅,日夜言於沙缽略,請為周室複讎。沙缽略謂其臣曰:“我,周之親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製,複何麵目見可賀敦乎!”乃與故齊營州刺史高寶寧合兵為寇。隋主患之,敕緣邊修保障,峻長城,命上柱國武威陰壽鎮幽州,京兆尹虞慶則鎮幷州,屯兵數萬以備之。


    初,奉車都尉長孫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愛其善射,留之竟歲,命諸子弟貴人與之親友,冀得其射法。沙缽略弟處羅侯,號突利設,尤得眾心,為沙缽略所忌,密托心腹陰與晟盟。晟與之遊獵,因察山川形勢,部眾強弱,靡不知之。


    及突厥入寇,晟上書曰:“今諸夏雖安,戎虜尚梗,興師致討,未是其時,棄於度外,又相侵擾,故宜密運籌策,有以攘之。玷厥之於攝圖,兵強而位下,外名相屬,內隙已彰;鼓動其情,必將自戰。又,處羅侯者,攝圖之弟,奸多勢弱,曲取眾心,國人愛之,因為攝圖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跡示彌縫,實懷疑懼。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間,頗畏攝圖,受其牽率,唯強是與,未有定心。今宜遠交而近攻,離強而合弱。通使玷厥,說合阿波,則攝圖回兵,自防右地。又引處羅,遣連奚、霫,則攝圖分眾,還備左方。首尾猜嫌,腹心離阻,十數年後,乘釁討之,必可一舉而空其國矣。”帝省表,大悅,因召與語。晟複口陳形勢,手畫山川,寫其虛實,皆如指掌,帝深嗟異,皆納用之。遣太仆元暉出伊吾道,詣達頭,賜以狼頭纛。達頭使來,引居沙缽略使上。以晟為車騎將軍,出黃龍道,齎幣賜奚、霫、契丹,遣為鄉導,得至處羅侯所,深布心腹,誘之內附。反間旣行,果相猜貳。


    始興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與太子異母,母曰彭貴人。叔陵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險。新安王伯固,以善諧謔,有寵於上及太子;叔陵疾之,陰求其過失,欲中之以法。叔陵入為揚州刺史,事務多關涉省閣,執事承意順旨,卽諷上進用之;微致違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伯固憚之,乃諂求其意。叔陵好發古塚,伯固好射雉,常相從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圖不軌。伯固為侍中,每得密語,必告叔陵。


    宣帝太建十四年(壬寅,公元五八二年)


    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與始興王叔陵、長沙王叔堅並入侍疾。叔陵陰有異誌,命典藥吏曰:“切藥刀甚鈍,可礪之!”甲寅,上殂。倉猝之際,叔陵命左右於外取劍。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劍以進,叔陵怒。叔堅在側,聞之,疑有變,伺其所為。乙卯,小斂。太子哀哭俯伏。叔陵抽剉藥刀斫太子,中項,太子悶絕於地;母柳皇後走來救之,又斫後數下。乳媼吳氏自後掣其肘,太子乃得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奮得免。叔堅手搤叔陵,奪去其刀,仍牽就柱,以其褶袖縛之。時吳媼已扶太子避賊,叔堅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殺之命。叔陵多力,奮袖得脫,突走出雲龍門,馳車還東府,召左右斷青溪道,赦東城囚以充戰士,散金帛賞賜;又遣人往新林追所部兵;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門招募百姓;又召諸王將帥,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單馬赴之,助叔陵指揮。叔陵兵可千人,欲據城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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