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過鴈門,鴈門太守丘和獻食甚精;至馬邑,馬邑太守楊廓獨無所獻,帝不悅。以和為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觀和為式。由是所至獻食,競為豐侈。


    戊子,車駕頓榆林郡。帝欲出塞耀兵,徑突厥中,指於涿郡,恐啟民驚懼,先遣武衛將軍長孫晟諭旨。啟民奉詔,因召所部諸國奚、霫、室韋等酋長數十人鹹集。晟見牙帳中草穢,欲令啟民親除之,示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帳前草曰:“此根大香。”啟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諸侯躬自灑掃,耕除禦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內蕪穢,謂是留香草耳!”啟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賜,得效筋力,豈敢有辭。特以邊人不知法耳,賴將軍敎之;將軍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其貴人及諸部爭效之。於是發榆林北境,至其牙,東達於薊,長三千裏,廣百步,舉國就役,開為禦道。帝聞晟策,益嘉之。


    丁酉,啟民及義成公主來朝行宮。己亥,吐穀渾、高昌並遣使入貢。


    甲辰,上禦北樓觀漁於河,以宴百僚。定襄太守周法尚朝於行宮,太府卿元壽言於帝曰:“漢武出關,旌旗千裏。今禦營之外,請分為二十四軍,日別遣一軍發,相去三十裏,旗幟相望,鉦鼓相聞,首尾相屬,千裏不絕,此亦出師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兵亙千裏,動間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長,難以相救,雖有故事,乃取敗之道也。”帝不懌,曰:“卿意如何?”法尚曰:“結為方陳,四麵外拒,六宮及百官家屬並在其內;若有變起,所當之麵,卽令抗拒,內引奇兵,出外奮擊,車為壁壘,重設鉤陳,此與據城,理亦何異!若戰而捷,抽騎追奔,萬一不捷,屯營自守,臣謂此萬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法尚左武衛將軍。


    啟民可汗複上表,以為“先帝可汗憐臣,賜臣安義公主,種種無乏。臣兄弟嫉妬,共欲殺臣。臣當是時,走無所適,仰視唯天,俯視唯地,奉身委命,依歸先帝。先帝憐臣且死,養而生之,以臣為大可汗,還撫突厥之民。至尊今禦天下,還如先帝養生臣及突厥之民,種種無乏。臣荷戴聖恩,言不能盡。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願率部落變改衣服,一如華夏。”帝以為不可。秋,七月,辛亥,賜啟民璽書,諭以“磧北未靜,猶須征戰,但存心恭順,何必變服?”


    帝欲誇示突厥,令宇文愷為大帳,其下可坐數千人;甲寅,帝於城東禦大帳,備儀衛,宴啟民及其部落,作散樂。諸胡駭悅,爭獻牛羊駝馬數千萬頭。帝賜啟民帛二千萬段,其下各有差。又賜啟民路車乘馬,鼓吹幡旗,讚拜不名,位在諸侯王上。


    又詔發丁男百餘萬築長城,西拒榆林,東至紫河。尚書左仆射蘇威諫,帝不聽,築之二旬而畢。帝之征散樂也,太常卿高熲諫,不聽。熲退,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鑒不遠,安可複爾!”熲又以帝遇啟民過厚,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川險易,恐為後患。”又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禮部尚書宇文{弓弓夂}私謂熲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長城之役,幸非急務。”光祿大夫賀若弼亦私議宴可汗太侈。並為人所奏。帝以為誹謗朝政,丙子,高熲、宇文{弓弓夂}、賀若弼皆坐誅,熲諸子徙邊,弼妻子沒官為奴婢。事連蘇威,亦坐免官。熲有文武大略,明達世務,自蒙寄任,竭誠盡節,進引貞良,以天下為己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虎皆熲所推薦,自餘立功立事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將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海內富庶,熲之力也。及死,天下莫不傷之。先是,蕭琮以皇後故,甚見親重,為內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緦麻以上,皆隨才擢用,諸蕭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澹雅,不以職務為意,身雖羈旅,見北間豪貴,無所降下。與賀若弼善,弼旣誅,又有童謠曰:“蕭蕭亦複起。”帝由是忌之,遂廢於家,未幾而卒。


    八月,壬午,車駕發榆林,曆雲中,泝金河。時天下承平,百物豐實,甲士五十餘萬,馬十萬匹,旌旗輜重,千裏不絕。令宇文愷等造觀風行殿,上容侍衛者數百人,離合為之,下施輪軸,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為幹,衣之以布,飾以丹青,樓櫓悉備。胡人驚以為神,每望禦營,十裏之外,屈膝稽顙,無敢乘馬。啟民奉廬帳以俟車駕;乙酉,帝幸其帳,啟民奉觴上壽,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於帳前,莫敢仰視。帝大悅,賦詩曰:“呼韓頓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於台。”皇後亦幸義成公主帳。帝賜啟民及公主金甕各一,並衣服被褥錦彩,特勒以下,受賜各有差。帝還,啟民從入塞,己醜,遣歸國。


    癸巳,入樓煩關;壬寅,至太原,詔營晉陽宮。帝謂禦史大夫張衡曰:“朕欲過公宅,可為朕作主人。”衡乃先馳至河內,具牛酒。帝上太行,開直道九十裏,九月,己未,至濟源,幸衡宅。帝悅其山泉,留宴三日,賜賚甚厚。衡複獻食,帝令頒賜公卿,下至衛士,無不沾洽。己巳,至東都。


    壬申,以齊王暕為河南尹;癸酉,以民部尚書楊文思為納言。


    冬,十月,敕河南諸郡送一藝戶陪東都三千餘家,置十二坊於洛水南以處之。


    西域諸胡多至張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南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王及庶人儀形服飾,撰西域圖記三卷,合四十四國,入朝奏之。仍別造地圖,窮其要害,從西傾以去,縱橫所亙,將二萬裏,發自敦煌,至於西海,凡為三道,北道從伊吾,中道從高昌,南道從鄯善,總湊敦煌。且雲:“以國家威德,將士驍雄,泛蒙汜而越昆侖,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渾分領羌、胡之國,為其壅遏,故朝貢不通。今並因商人密送誠款,引領翹首,願為臣妾。若服而撫之,務存安輯,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旣從,渾、厥可滅,混壹戎、夏,其在茲乎!”帝大悅,賜帛五百段,日引矩至禦坐,親問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諸珍寶,吐穀渾易可並吞。”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甘心將通西域;四夷經略,鹹以委之。以矩為黃門侍郎,複使至張掖,引致諸胡,啖之以利,勸令入朝。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皆矩之唱導也。


    鐵勒寇邊,帝遣將軍馮孝慈出敦煌擊之,不利。鐵勒尋遣使謝罪,請降;帝使裴矩慰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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