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感收兵得五萬餘人,分五千守慈礀道,五千守伊闕道,遣韓世咢將三千人圍滎陽,顧覺將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覺為鄭州刺史,鎮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書衛文升帥兵四萬救東都,文升至華陰,掘楊素塚,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澠,直趨東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戰且行,屯於金穀。


    遼東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餘萬口,滿貯土,欲積為魚梁大道,闊三十步,高與城齊,使戰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輪樓車,高出於城,夾魚梁道,欲俯射城內,指期將攻,城內危蹙。會楊玄感反書至,帝大懼,引納言蘇威入賬中,謂曰:“此兒聰明,得無為患?”威曰:“夫識是非,審成敗,乃謂之聰明,玄感粗疏,必無所慮。但恐因此寖成亂階耳。”帝又聞達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憂之。兵部侍郎斛斯政素與玄感善,玄感之反,政與之通謀,玄縱兄弟亡歸,政潛遣之。帝將窮治玄縱等黨與,政內不自安,戊辰,亡奔高麗。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諸將,使引軍還,軍資、器械、攻具,積如丘山,營壘、帳幕,按堵不動,皆棄之而去。眾心恟懼,無複部分,諸道分散。高麗卽時覺之,然不敢出,但於城內鼓噪。至來日午時,方漸出外,四遠覘偵,猶疑隋軍詐之。經二日,乃出數千兵追躡,畏隋軍之眾,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裏,將至遼水,知禦營畢渡,乃敢逼後軍。時後軍猶數萬人,高麗隨而抄擊,最後羸弱數千人為所殺略。


    初,帝再征高麗,複問太史令庾質曰:“今段何如?”對曰:“臣實愚迷,猶執前見,陛下若親動萬乘,勞費實多。”帝怒曰:“我自行猶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及還,謂質曰:“卿前不欲我行,當為此耳。玄感其有成乎?”質曰:“玄感地勢雖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勞,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動。”


    帝遣虎賁郎將陳棱攻元務本於黎陽,又遣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右候衛將軍屈突通乘傳發兵以討玄感。來護兒至東萊,聞玄感圍東都,召諸將議旋軍救之。諸將鹹以無敕,不宜擅還,固執不從,護兒厲聲曰:“洛陽被圍,心腹之疾;高麗逆命,猶疥癬耳。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專擅在吾,不關諸人,有沮議者,軍法從事!”卽日回軍。令子弘、整馳驛奏聞。帝時還至涿郡,已敕護兒救東都,見弘、整,甚悅,賜護兒璽書曰:“公旋師之時,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遠同符契。”


    先是,右武候大將軍李子雄坐事除名,令從軍自效,從來護兒在東萊,帝疑之,詔鎖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殺使者,逃奔玄感。衛文升以步騎二萬渡瀍水,與玄感戰,玄感屢破之。玄感每戰,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撫悅其下,皆樂為致死,由是每戰多捷,眾益盛,至十萬人。文升眾寡不敵,死傷太半且盡,乃更進屯邙山之陽,與玄感決戰,一日十餘合。會楊玄挺中流矢死,玄感軍乃稍卻。


    秋,七月,癸未,餘杭民劉元進起兵以應玄感。元進手長尺餘,臂垂過膝,自以相表非常,陰有異誌。會帝再發三吳征高麗,三吳兵皆相謂曰:“往歲天下全盛,吾輩父兄征高麗者猶太半不返;今已罷弊,複為此行,吾屬無遺類矣!”由是多亡命。郡縣捕之急,聞元進舉兵,亡命者雲集,旬月間,眾至數萬。


    始,楊玄感至東都,自謂天下響應。得韋福嗣,委以心膂,不複專任李密。福嗣每畫策,皆持兩端;密揣知其意,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請斬之!”玄感曰:“何至於此!”密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


    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誅。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以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挺身力戰,早定關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陽,宇文述繼之,玄感問計於李子雄,子雄曰:“通曉習兵事,若一得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樊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得往。通濟河,軍於破陵。玄感分為兩軍,西抗文升,東拒通。子蓋複出兵大戰,玄感軍屢敗,與其黨謀之,李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我軍數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振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麵而爭天下,亦霸王之業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強兵在隴右,可聲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以紿眾。”


    會華陰諸楊請為向導,壬辰,玄感解東都圍,引兵西趣潼關,宣言:“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玄感以為然。弘農太守蔡王智積謂官屬曰:“玄感聞大軍將至,欲西圖關中,若成其計,則難克也;當以計縻之,使不得進,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軍至城下,智積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諫曰:“公今詐眾西入,軍事貴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攻之,燒其城門,智積於內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鄉,宇文述、衛文升、來護兒、屈突通等軍追及於皇天原。玄感上盤豆,布陳亙五十裏,且戰且行,玄感一日三敗。八月,壬寅,玄感陳於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獨與十餘騎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蘆戍,獨與弟積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謂積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屍於東都市,三日,複臠而焚之。玄感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赴玄感,為郡丞周旋玉所殺;仁行為朝請大夫,伏誅於長安。


    玄感之圍東都也,梁郡民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月間眾十餘萬,攻剽郡縣;至襄城,聞玄感敗,眾稍散,為吏所獲,傳首東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親也,留守弘化郡,遣衛尉少卿李淵馳往執之,因代為留守,關右十三郡兵皆受征發。淵禦眾寬簡,人多附之。帝以淵相表奇異,又名應圖讖,忌之。未幾,征詣行在所,淵遇疾未謁,其甥王氏在後宮,帝問曰:“汝舅來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淵聞之,懼,因縱酒納賂以自晦。


    癸卯,吳郡朱燮、晉陵管崇聚眾寇掠江左。燮本還俗道人,涉獵經史,頗知兵法,形容眇小,為昆山縣博士,與數十學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歸。崇長大,美姿容,誌氣倜儻,隱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羣盜相與奉之。時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將趙六兒將兵萬人屯揚子,分為五營以備南賊。崇遣其將陸顗渡江,夜,襲六兒,破其兩營,收其器械軍資而去,眾益盛,至十萬。


    辛酉,司農卿雲陽趙元淑坐楊玄感黨伏誅。帝使大理卿鄭善果、禦史大夫裴蘊、刑部侍郎骨儀、與留守樊子蓋推玄感黨與。儀,本天竺胡人也。帝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卽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子蓋性旣殘酷,蘊複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殺三萬餘人,皆籍沒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餘人。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會稽虞綽、琅邪王胄俱坐徙邊,綽、胄亡命,捕得,誅之。


    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誦其佳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複能作此語邪!”帝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嚐謂侍臣曰:“天下皆謂朕承藉緒餘而有四海,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為天子矣。”


    帝從容謂秘書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諫,若位望通顯而諫以求名,彌所不耐。至於卑賤之士,雖少寬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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