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著雍困敦(戊子)九月,盡重光單閼(辛卯),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貞觀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


    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見羣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為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為桀、紂。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煮白雉而食之,豈足為至治乎!”丁未,詔:“自今大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嚐有白鵲構巢於寢殿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毀其巢,縱鵲於野外。


    天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鬱積,亦足致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宮,誠為可湣。灑掃之餘,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儷。”於是遣尚書左丞戴冑、給事中洹水杜正倫於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出三千餘人。


    己未,突厥寇邊。朝臣或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頡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為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障塞乎!”


    壬申,以前司農卿竇靜為夏州都督。靜在司農,少卿趙元楷善聚斂,靜鄙之,對官屬大言曰:“隋煬帝奢侈重斂,司農非公不可;今天子節儉愛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慚。


    上問王珪曰:“近世為國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對曰:“漢世尚儒術,宰相多用經術士,故風俗淳厚;近世重文輕儒,參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冬,十月,禦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盧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諭以“交趾久不得人,須卿鎮撫。”祖尚拜謝而出,旣而悔之,辭以舊疾。上遣杜如晦等諭旨曰:“匹夫猶敦然諾,柰何旣許朕而複悔之!”祖尚固辭。戊子,上複引見,諭之,祖尚固執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為政!”命斬於朝堂,尋悔之。他日,與侍臣論“齊文宣帝何如人?”魏征對曰:“文宣狂暴,然人與之爭,事理屈則從之。有前青州長史魏愷使於梁還,除光州長史,不肯行,楊遵彥奏之。文宣怒,召而責之。愷曰:"臣先任大州,使還,有勞無過,更得小州,此臣所以不行也。"文宣顧謂遵彥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長也。”上曰:“然。向者盧祖尚雖失人臣之義,朕殺之亦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複其官蔭。


    征狀貌不逾中人,而有膽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顏苦諫;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為霽威。嚐謁告上塚,還,言於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嚴裝已畢,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實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輟耳。”上嚐得佳鷂,自臂之,望見征來,匿懷中;征奏事固久不已,鷂竟死懷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黃門侍郎王珪為守侍中。上嚐閑居,與珪語,有美人侍側,上指示珪曰:“此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殺其夫而納之。”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納之為是邪,非邪?”上曰:“殺人而取其妻,卿何問是非!”對曰:“昔齊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棄其所言之人,管仲以為無異於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為聖心是之也。”上悅,卽出之,還其親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敎宮人音樂,不稱旨,上責之。溫彥博、王珪諫曰:“孝孫雅士,今乃使之敎宮人,又從而譴之,臣竊以為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於腹心,當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為孝孫遊說邪?”彥博拜謝。珪不拜,曰:“陛下責臣以忠直,今臣所言豈私曲邪!此乃陛下負臣,非臣負陛下。”上默然而罷。明日,上謂房玄齡曰:“自古帝王納諫誠難,朕昨責溫彥博、王珪、至今悔之。公等勿為此不盡言也。”


    上曰:“為朕養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於屏風,坐臥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於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為親民,不可不擇。”乃命內外五品已上,各舉堪為縣令者,以名聞。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謀反不能獨為,必與人共之,何患不發,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為其伯父所殺;伯父自立,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國人不服,弩矢畢部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不可。統葉護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賀咄之禍,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為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與莫賀咄相攻,連兵不息,俱遣使來請婚。上不許,曰:“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婚!”且諭以各守部分,勿複相攻。於是西域諸國及敕勒先役屬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頡利可汗歸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為可汗,夷男不敢當。上方圖頡利,遣遊擊將軍喬師望間道齎冊書拜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賜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貢,建牙於大漠之鬱督軍山下,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仆骨、霫諸部落皆屬焉。


    太宗貞觀三年(己醜、公元六二九年)


    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廟;癸亥,耕藉於東郊。


    沙門法雅坐妖言誅。司空裴寂嚐聞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還鄉裏。寂請留京師,上數之曰:“計公勳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澤為羣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賂公行,紀綱紊亂,皆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寂遂歸蒲州。未幾,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聞,當死;流靜州。會山羌作亂,或言劫寂為主。上曰:“寂當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聞寂率家僮破賊。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會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齡為左仆射,杜如晦為右仆射,以尚書右丞魏征守秘書監,參預朝政。


    三月,己酉,上錄係囚。有劉恭者,頸有“勝”文,自雲“當勝天下”,坐是係獄。上曰:“若天將興之,非朕所能除;若無天命,"勝"文何為!”乃釋之。


    丁巳,上謂房玄齡、杜如晦曰:“公為仆射,當廣求賢人,隨才授任,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聽受辭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因敕“尚書細務屬左右丞,唯大事應奏者,乃關仆射。”


    玄齡明達政事,輔以文學,夙夜盡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寬平,聞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與杜如晦引拔士類,常如不及。至於台閣規模,皆二人所定。上每與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決。”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玄齡善謀,如晦能斷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國,故唐世稱賢相,推房、杜焉。玄齡雖蒙寵待,或以事被譴,輒累日詣朝堂,稽顙請罪,恐懼若無所容。


    玄齡監修國史,上語之曰:“比見漢書載子虛、上林賦,浮華無用。其上書論事,詞理切直者,朕從與不從,皆當載之。”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義宮,更名大安宮。上始禦太極殿,謂羣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詔敕有不便者,皆應論執。比來唯睹順從,不聞違異。若但行文書,則誰不可為,何必擇才也!”房玄齡等皆頓首謝。


    故事:凡軍國大事,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雜署其名,謂之五花判事。中書侍郎、中書令省審之,給事中、黃門侍郎駁正之。上始申明舊製,由是鮮有敗事。


    茌平人馬周,客遊長安,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詔文武官極言得失。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上卽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數輩。及謁見,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尋除監察禦史,奉使稱旨。上以常何為知人,賜絹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毗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頡利可汗大懼,始遣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壻禮。


    代州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為“頡利縱欲逞暴,誅忠良,昵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設、欲穀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旱,餱糧乏絕,四也。頡利疏其族類,親委諸胡,胡人反複,大軍一臨,必生內變,五也,華人入北,其眾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頡利可汗旣請和親,複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討之,以張公謹為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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