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侍宴禁中,專掌樗蒲文簿,鉤校精密。上賞其強明,曰:“好度支郎。”諸楊數征此言於上,又以屬王鉷,鉷因奏充判官。


    十二月,戊戌,上還宮。


    玄宗天寶五載(丙戌,公元七四六年)


    春,正月,乙醜,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


    李適之性疏率,李林甫嚐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采之可以富國,主上未之知也。”他日,適之因奏事言之。上以問林甫,對曰:“臣久知之,但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為愛己,薄適之慮事不熟,謂曰:“自今奏事,宜先與林甫議之,無得輕脫。”適之由是束手矣。適之旣失恩,韋堅失權,益相親密,林甫愈惡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異日為己禍,常有動搖東宮之誌;而堅,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嚐為忠王友,時破吐蕃,入獻捷,見林甫專權,意頗不平。時因見上,乘間微勸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楊慎矜密伺其所為。會正月望夜,太子出遊,與堅相見,堅又與惟明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慎矜發其事,以為堅戚裏,不應與邊將狎昵。林甫因奏堅與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子。堅、惟明下獄,林甫使慎矜與禦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癸酉,下製,責堅以幹進不已,貶縉雲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貶播川太守;仍別下製戒百官。


    以王忠嗣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兼知朔方、河東節度事。忠嗣始在朔方、河東,每互市,高估馬價,諸胡聞之,爭賣馬於唐,忠嗣皆買之。由是胡馬少,唐兵益壯。及徙隴右、河西,複請分朔方、河東馬九千匹以實之,其軍亦壯。忠嗣杖四節,控製萬裏,天下勁兵重鎮,皆在掌握,與吐蕃戰於青海、積石,皆大捷。又討吐穀渾於墨離軍,虜其全部而歸。


    夏,四月,癸未,立奚酋娑固為昭信王,契丹酋楷洛為恭仁王。


    己亥,製:“自今四孟月,皆擇吉日祀天地、九宮。”


    韋堅等旣貶,左相李適之懼,自求散地。庚寅,以適之為太子少保,罷政事。其子衛尉少卿霅嚐盛饌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無一人敢往者。


    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宋州人,以講老、莊得進,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李林甫以希烈為上所愛,且柔佞易製,故引以為相;凡政事一決於林甫,希烈但給唯諾。故事,宰相午後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無事,巳時卽還第,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書抱成案詣希烈書名而已。


    五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乙亥,以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為戶部尚書;諸楊引之也。


    秋,七月,丙辰,敕:“流貶人多在道逗留。自今左降官日馳十驛以上。”是後流貶者多不全矣。


    楊貴妃方有寵,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嶺南經略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精美,九章加三品,翼入為戶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民間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妃欲得生荔支,歲命嶺南馳驛致之。比至長安,色味不變。


    至是,妃以妬悍不遜,上怒,命送歸兄銛之第。是日,上不懌,比日中,猶未食,左右動不稱旨,橫被棰撻。高力士欲嚐上意,請悉載院中儲偫送貴妃,凡百餘車;上自分禦膳以賜之。及夜,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遂開禁門而入。自是恩遇愈隆,後宮莫得進矣。


    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堅訟冤,且引太子為言;上益怒。太子懼,表請與妃離婚,乞不以親廢法。丙子,再貶堅江夏別駕,蘭、芝皆貶嶺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謹,故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堅與李適之等為朋黨,後數日,堅長流臨封,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貶夷陵別駕,睢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別駕,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凡堅親黨連坐流貶者數十人。斌,安石之子。琄,業之子,堅之甥也。琄母亦令隨琄之官。


    冬,十月,戊戌,上幸驪山溫泉;十一月,乙巳,還宮。


    讚善大夫杜有鄰,女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為左驍衛兵曹柳績妻。績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結豪俊。淄川太守裴敦複薦於北海太守李邕,邕與之定交。績至京師,與著作郎王曾等為友,皆當時名士也。


    績與妻族不協,欲陷之,為飛語,告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禦史鞫之,乃績首謀也。溫令績連引曾等入台。十二月,甲戌,有鄰、績及曾等皆杖死,積屍大理,妻子流遠方;中外震栗。嗣虢王巨貶義陽司馬。巨,邕之子也。別遣監察禦史羅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為庶人。


    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贓貶江華司馬。琚性豪侈,與李邕皆自謂耆舊,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惡其負材使氣,故因事除之。


    玄宗天寶六載(丁亥,公元七四七年)


    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複皆杖死。邕才藝出眾,盧藏用常語之曰:“君如幹將、莫邪,難與爭鋒,然終虞缺折耳。”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禦史卽貶所賜皇甫惟明、韋堅兄弟等死。羅希奭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排馬牒至宜春,李適之憂懼,仰藥自殺。至江華,王琚仰藥不死,聞希奭已至,卽自縊。希奭又迂路過安陸,欲怖殺裴寬,寬向希奭叩頭祈生,希奭不宿而過,乃得免。李適之子霅迎父喪至東京,李林甫令人誣告霅,杖死於河南府。給事中房管坐與適之善,貶宜春太守。管,融之子也。


    林甫恨韋堅不已,遣使於循河及江、淮州縣求堅罪,收係綱典船夫,溢於牢獄,征剝逋負,延及鄰伍,皆裸露死於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丁亥,上享太廟;戊子,合祭天地於南郊,赦天下。製免百姓今載田租。又令除削絞、斬條。上慕好生之名,故令應絞、斬者皆重杖流嶺南,其實有司率杖殺之。又令天下為嫁母服三載。


    上欲廣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藝以上皆詣京師。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建言:“舉人多卑賤愚聵,恐有俚言汙濁聖聽。”乃令郡縣長官精加試練,灼然超絕者,具名送省,委尚書覆試,禦史中丞監之,取名實相副者聞奏。旣而至者皆試以詩、賦、論,遂無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賀野無遺賢。


    戊寅,以範陽、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禦史大夫。


    祿山體充肥,腹垂過膝,嚐自稱腹重三百斤。外若癡直,內實狡黠。常令其將劉駱穀留京師詗朝廷指趣,動靜皆報之。或應有箋表者,駱穀卽為代作通之。歲獻俘虜、雜畜、奇禽、異獸、珍玩之物,不絕於路,郡縣疲於遞運。


    祿山在上前,應對敏給,雜以詼諧。上嚐戲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爾!”對曰:“更無餘物,正有赤心耳!”上悅。又嚐命見太子,祿山不拜。左右趣之拜,祿山拱立曰:“臣胡人,不習朝儀,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儲君也,朕千秋萬歲後,代朕君汝者也。”祿山曰:“臣愚,向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儲君。”不得已,然後拜。上以為信然,益愛之。上嚐宴勤政樓,百官列坐樓下,獨為祿山於禦座東間設金雞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卷簾以示榮寵。命楊銛、楊錡、貴妃三姊皆與祿山敘兄弟。祿山得出入禁中,因請為貴妃兒。上與貴妃共坐,祿山先拜貴妃。上問何故,對曰:“胡人先母而後父。”上悅。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安祿山潛蓄異誌,托以禦寇,築雄武城,大貯兵器,請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不見祿山而還,數上言祿山必反;林甫益惡之。夏,四月,忠嗣固辭兼河東、朔方節度;許之。


    冬,十月,己酉,上幸驪山溫泉,改溫泉宮曰華清宮。


    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以部將哥舒翰為大鬥軍副使,李光弼為河西兵馬使、充赤水軍使。翰父祖本突騎施別部酋長,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為忠嗣所重。忠嗣使翰擊吐蕃,有同列為之副,倨慢不為用,翰檛殺之,軍中股栗,累功至隴右節度副使。每歲積石軍麥熟,吐蕃輒來獲之,無能禦者,邊人謂之“吐蕃麥莊”。翰先伏兵於其側,虜至,斷其後,夾擊之,無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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