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左仆射劉晏為吏部尚書,楊炎為侍郎,不相悅。元載之死,晏有力焉。及上卽位,晏久典利權,眾頗疾之,多上言轉運使可罷;又有風言晏嚐密表勸代宗立獨孤妃為皇後者。楊炎為宰相,欲為元載報仇,因為上流涕言:“晏與黎幹、劉忠翼同謀,臣為宰相不能討,罪當萬死。”崔佑甫言:“茲事暖昧,陛下已曠然大赦,不當複究尋虛語。”炎乃建言:“尚書省,國政之本,比置諸使,分奪其權,今宜複舊。”上從之。甲子,詔天下錢穀皆歸金部、倉部,罷晏轉運、租庸、青苗、鹽鐵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先是,魏博節度使田悅事朝廷猶恭順,河北黜陟使洪經綸,不曉時務,聞悅軍七萬人,符下,罷其四萬,令還農。悅陽順命,如符罷之。旣而集應罷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軍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為黜陟使所罷,將何資以自衣食乎!”眾大哭。悅乃出家財以賜之,使各還部伍。於是軍士皆德悅而怨朝廷。


    崔佑甫以疾,多不視事;楊炎獨任大政,專以複恩讎為事,奏用元載遺策城原州,又欲發兩京、關內丁夫浚豐州陵陽渠,以興屯田。上遣中使詣涇原節度使段秀實,訪以利害,秀實以為:“今邊備尚虛,未宜興事以召寇。”炎怒,以為沮已,征秀實為司農卿。丁未,邠寧節度使李懷光兼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使移軍原州,以四鎮、北庭留後劉文喜為別駕。京兆尹嚴郢奏:“按朔方五城,舊屯沃饒之地,自喪亂以來,人功不及,因致荒廢,十不耕一。若力可墾辟,不俟浚渠。今發兩京、關輔人於豐州浚渠營田,計所得不補所費,而關輔之人不免流散,是虛畿甸而無益軍儲也。”疏奏,不報。旣而陵陽渠竟不成,棄之。


    上用楊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實,己酉,貶劉晏為忠州刺史。


    癸醜,以澤潞留後李抱真為節度使。


    楊炎欲城原州以複秦、原,命李懷光居前督作,朱泚、崔寧各將萬人翼其後。詔下涇州為城具,涇之將士怒曰:“吾屬為國家西門之屏,十餘年矣。始居邠州,甫營耕桑,有地著之安。徙屯涇州,披荊榛,立軍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屬何罪而至此乎!”李懷光始為邠寧帥,卽誅溫儒雅等,軍令嚴峻。及兼涇原,諸將皆懼,曰:“彼五將何罪而為戮?今又來此,吾屬能無憂乎!”劉文喜因眾心不安,據涇州,不受詔,上疏複求段秀實為帥,不則朱泚。癸亥,以朱泚兼四鎮、北庭行軍、涇原節度使,代懷光。


    三月,翰林學士、左散騎常侍張涉受前湖南觀察使辛京杲金,事覺;上怒,欲置於法。李忠臣以檢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請,言於上曰:“陛下貴為天子,而先生以乏財犯法,以臣愚觀之,非先生之過也。”上意解,辛未,放涉歸田裏。辛京杲以私忿杖殺部曲,有司奏京杲罪當死,上將從之。李忠臣曰:“京杲當死久矣!”上問其故。忠臣曰:“京杲諸父兄弟皆戰死,獨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為當死久矣。”上憫然,左遷京杲諸王傅。忠臣乘機救人,多此類。


    楊炎罷度支、轉運使,命金部、倉部代之。旣而省職久廢,耳目不相接,莫能振舉,天下錢穀無所總領。癸巳,複以諫議大夫韓洄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萬年杜佑權江、淮水陸轉運使,皆如舊製。


    劉文喜又不受詔,欲自邀旌節;夏,四月,乙未朔,據涇州叛,遣其子質於吐蕃以求援。上命朱泚、李懷光討之,又命神策軍使張巨濟將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聞韋倫歸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還部落,稱:“新天子出宮人,放禽獸,英威聖德,洽於中國。”吐蕃大悅,除道迎倫。讚普卽發使隨倫入貢,且致賻贈。癸卯,至京師,上禮接之。旣而蜀將上言:“吐蕃豺狼,所獲俘不可歸。”上曰:“戎狄犯塞則擊之,服則歸之。擊以示威,歸以示信。威信不立,何以懷遠!”悉命歸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於常賦之外競為貢獻,貢獻多者則悅之。武將、奸吏,緣此侵漁下民。癸醜,上生日,四方貢獻皆不受。李正己、田悅各獻縑三萬匹,上悉歸之度支以代租賦。


    五月,戊辰,以韋倫為太常卿;乙酉,複遣倫使吐蕃。倫請上自為載書,與吐蕃盟;楊炎以為非敵,請與郭子儀輩為載書以聞,令上畫可而已,從之。


    朱泚等圍劉文喜於涇州,杜其出入,而閉壁不與戰,久之不拔。天方旱,征發饋運,內外騷然,朝臣上書請赦文喜以蘇疲人者,不可勝紀。上皆不聽,曰:“微孼不除,何以令天下!”文喜使其將劉海賓入奏,海賓言於上曰:“臣乃陛下藩邸部曲,豈肯附叛臣,必為陛下梟其首以獻。但文喜今所求者節而已,願陛下姑與之,文喜必怠,則臣計得施矣。”上曰:“名器不可假人,爾能立效固善,我節不可得也。”使海賓歸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減禦膳以給軍士,城中將士當受春服者,賜予如故。於是眾知上意不可移。時吐蕃方睦於唐,不為發兵,城中勢窮。庚寅,海賓與諸將共殺文喜,傳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卽位,李正己內不自安,遣參佐入奏事;會涇州捷奏至,上使觀文喜之首而歸。正己益懼。


    六月,甲午朔,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佑甫薨。


    術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數年,暫有離宮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高大其城以備非常。”辛醜,命京兆發丁夫數千,雜六軍之士,築奉天城。


    初,回紇風俗樸厚,君臣之等不甚異,故眾誌專一,勁健無敵。及有功於唐,唐賜遺甚厚,登裏可汗始自尊大,築宮殿以居,婦人有粉黛文繡之飾;中國為之虛耗,而虜俗亦壞。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裏驕不為禮。九姓胡附回紇者,說登裏以中國富饒,今乘喪伐之,可有大利。登裏從之,欲舉國入寇。其相頓莫賀達幹,登裏之從父兄也,諫曰:“唐,大國也,無負於我,吾前年侵太原,獲羊馬數萬,可謂大捷,而道遠糧乏,比歸,士卒多徒行者。今舉國深入,萬一不捷,將安歸乎!”登裏不聽。頓莫賀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舉兵擊殺之,並九姓胡二千人,自立為合骨咄祿毗伽可汗,遣其臣聿達幹與梁文秀俱入見,願為藩臣,垂發不翦,以待詔命。乙卯,命京兆少尹臨漳源休冊頓莫賀為武義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賊帥王國良降。國良本湖南牙將,觀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岡,以扞西原蠻。京杲貪暴,國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國良懼,據縣叛,與西原蠻合,聚眾千人,侵掠州縣,瀕湖千裏,鹹被其害。詔荊、黔、洪、桂諸道合兵討之,連年不能克。及曹王皋為湖南觀察使,曰:“驅疲甿,誅反仄,非策之得者也。”乃遺國良書,言:“將軍非敢為逆,欲救死耳。我與將軍俱為辛京杲所構,我已蒙聖朝湔洗,何心複加兵刃於將軍乎!將軍遇我,不速降,後悔無及。”國良且喜且懼,遣使乞降,猶疑未決。皋乃假為使者,從一騎,越五百裏,抵國良壁,鞭其門,大呼曰:“我曹王也,來受降!”舉軍大驚。國良趨出,迎拜請罪。皋執其手,約為兄弟,盡焚攻守之具,散其眾,使還農。詔赦國良罪,賜名惟新。


    辛巳,遙尊上母沈氏為皇太後。


    荊南節度使庾準希楊炎指,奏忠州刺史劉晏與朱泚書求營救,辭多怨望,又奏召補州兵,欲拒朝命,炎證成之;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縊殺之,己醜,乃下詔賜死。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亂,數年間,天下戶口什亡**,州縣多為藩鎮所據,貢賦不入,朝廷府庫耗竭,中國多故,戎狄每歲犯邊,所在宿重兵,仰給縣官,所費不貲,皆倚辦於晏。晏初為轉運使,獨領陝東諸道,陝西皆度支領之,末年兼領,未幾而罷。


    晏有精力,多機智,變通有無,曲盡其妙。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遞相望,覘報四方物價,雖遠方,不數日皆達使司,食貨輕重之權,悉製在掌握,國家獲利而天下無甚貴甚賤之憂。常以為:“辦集眾務,在於得人,故必擇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至於句檢簿書、出納錢穀,必委之士類;吏惟書符牒,不得輕出一言。”常言:“士陷贓賄,則淪棄於時,名重於利,故士多清修;吏雖潔廉,終無顯榮,利重於名,故吏多貪汙。”然惟晏能行之,他人效者終莫能逮。其屬官雖居數千裏外,奉敎令如在目前,起居語言,無敢欺紿。當時權貴,或以親故屬之者,晏亦應之,使俸給多少,遷次緩速,皆如其誌,然無得親職事。其場院要劇之官,必盡一時之選。故晏沒之後,掌財賦有聲者,多晏之故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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