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又以為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以愛民為先。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縣雨雪豐歉之狀白使司,豐則貴糴,歉則賤糶,或以穀易雜貨供官用,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須如幹蠲免,某月須如幹救助,及期,晏不俟州縣申請,卽奏行之,應民之急,未嚐失時,不待其困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業,戶口蕃息。晏始為轉運使,時天下見戶不過二百萬,其季年乃三百餘萬;在晏所統則增,非晏所統則不增也。其初財賦歲入不過四百萬緡,季年乃千餘萬緡。


    晏專用榷鹽法充軍國之用。時自許、汝、鄭、鄧之西,皆食河東池鹽,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東,皆食海鹽,晏主之。晏以為官多則民擾,故但於出鹽之鄉置鹽官,收鹽戶所煑之鹽轉鬻於商人,任其所之,自餘州縣不複置官。其江嶺間去鹽鄉遠者,轉官鹽於彼貯之。或商絕鹽貴,則減價鬻之,謂之常平鹽,官獲其利而民不乏鹽。其始江、淮鹽利不過四十萬緡,季年乃六百餘萬緡,由是國用充足而民不困弊。其河東鹽利,不過八十萬緡,而價複貴於海鹽。


    先是,運關東穀入長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鬥至者,則為成勞,受優賞。晏以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隨便宜,造運船,敎漕卒,江船達揚州,汴船達河陰,河船達渭口,渭船達太倉,其間緣水置倉,轉相受給。自是每歲運穀或至百餘萬斛,無鬥升沈覆者。船十艘為一綱,使軍將領之,十運無失,授優勞,官其人。數運之後,無不斑白者。晏於揚子置十場造船,每艘給錢千緡。或言“所用實不及半,虛費太多。”晏曰:“不然,論大計者固不可惜小費,凡事必為永久之慮。今始置船場,執事者至多,當先使之私用無窘,則官物堅牢矣。若遽與之屑屑校計錙銖,安能久行乎!異日必有患吾所給多而減之者;減半以下猶可也,過此則不能運矣。”其後五十年,有司果減其半。及鹹通中,有司計費而給之,無複羨餘,船益脆薄易壞,漕運遂廢矣。


    晏為人勤力,事無閑劇,必於一日中決之,不使留宿,後來言財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後張光晟殺回紇使者董突等九百餘人。董突者,武義可汗之叔父也。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紇之名,雜居京師,殖貨縱暴,與回紇共為公私之患;上卽位,命董突盡帥其徒歸國,輜重甚盛。至振武,留數月,厚求資給,日食肉千斤,他物稱是,縱樵牧者暴踐果稼,振武人苦之。光晟欲殺回紇,取其輜重,而畏其眾強,未敢發。九姓胡聞其種族為新可汗所誅,多道亡,董突防之甚急。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歸,乃密獻策於光晟,請殺回紇。光晟喜其黨自離,許之。上以陝州之辱,心恨回紇。光晟知上旨,乃奏稱:“回紇本種非多,所輔以強者,羣胡耳。今聞其自相魚肉,頓莫賀新立,移地健有孼子,及國相、梅錄各擁兵數千人相攻,國未定。彼無財則不能使其眾,陛下不乘此際除之,乃歸其人,與之財,正所謂借寇兵齎盜糧者也。請殺之。”三奏,上不許。光晟乃使副將過其館門,故不為禮;董突怒,執而鞭之數十。光晟勒兵掩擊,並羣胡盡殺之,聚為京觀。獨留一胡,使歸國為證,曰:“回紇鞭辱大將,且謀襲據振武,故先事誅之。”上征光晟為右金吾將軍,遣中使王嘉祥往致信幣。回紇請得專殺者以複讎,上為之貶光晟為睦王傅以慰其意。


    加盧龍、隴右、涇原節度使朱泚兼中書令,盧龍、隴右節度如故。以舒王謨為四鎮、北庭行軍、涇原節度大使,以涇州牙前兵馬使河中姚令言為留後。謨,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醜,詔贈太後父、祖、兄、弟官,及自餘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中使以馬負而賜之。


    九月,壬午,將作奏宣政殿廊壞,十月魁岡,未可修。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則吉矣。安問時日!”卽命修之。


    大曆以前,賦斂出納俸給皆無法,長吏得專之;重以元、王秉政,貨賂公行,天下不按贓吏者殆二十年。惟江西觀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上以宣歙觀察使薛邕,文雅舊臣,征為左丞;邕去宣州,盜隱官物以巨萬計,殿中侍禦史員{宀禹}發之。冬,十月,己亥,貶連山尉。於是州縣始畏朝典,不敢放縱。


    上初卽位,疏斥宦官,親任朝士,而張涉以儒學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繼以贓敗。宦官武將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贓動至巨萬,而謂我曹濁亂天下,豈非欺罔邪!”於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書舍人高參請分遣諸沈訪求太後,庚寅,以睦王述為奉迎使,工部尚書喬琳副之,又命諸沈四人為判官,與中使分行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製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訪以時政得失,遠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婦不答。上命禮官定公主拜見舅、姑及壻之諸父、兄、姊之儀,舅、姑坐受於中堂,兄、姊立受於東序,如家人禮。有縣主將嫁,擇用丁醜,是日,上之從父妹卒,命罷之。有司奏:“供張已備,且殤服不足廢事。”上曰:“爾愛其費,我愛其禮。”卒罷之。至德以來,國家多事,公主、郡、縣主多不以時嫁。有華發者,雖居禁中,或十年不見天子;上始引見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所齎小大之物,必經心目。己卯、庚辰二日,嫁嶽陽等九十一縣主。


    吐蕃見韋倫再至,益喜。十二月,辛卯朔,倫還,吐蕃遣其相論欽明思等入貢。


    是歲,冊太子母王氏為淑妃。


    天下稅戶三百八萬五千七十六,籍兵七十六萬八千餘人,稅錢一千八十九萬八千餘緡,穀二百一十五萬七千餘斛。


    德宗建中二年(辛酉、七八一年)


    春,正月,戊辰,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薨。寶臣欲以軍府傳其子行軍司馬惟嶽,以其年少闇弱,豫誅諸將之難製者深州刺史張獻誠等,至有十餘人同日死者。寶臣召易州刺史張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節召之。孝忠使孝節謂寶臣曰:“諸將何罪,連頸受戮!孝忠懼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孝節泣曰:“如此,孝節必死。”孝忠曰:“往則並命,我在此,必不敢殺汝。”遂歸,寶臣亦不之罪也。兵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寶臣特親愛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複厚結其左右;故孝忠、武俊獨得全。


    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他奴勸惟嶽匿喪二十餘日,詐為寶臣表,求令惟嶽繼襲,上不許;遣給事中汲人班宏往問寶臣疾,且諭之。惟嶽厚賂宏,宏不受,還報。惟嶽乃發喪,自為留後,使將佐共奏求旌節,上又不許。


    初,寶臣與李正己、田承嗣、梁崇義相結,期以土地傳之子孫。故承嗣之死,寶臣力為之請於朝,使以節授田悅;代宗從之。悅初襲位,事朝廷禮甚恭,河東節度使馬燧表其必反,請先為備。至是悅屢為惟嶽請繼襲,上欲革前弊,不許;或諫曰:“惟嶽已據父業,不因而命之,必為亂。”上曰:“賊本無資以為亂,皆藉我土地,假我位號,以聚其眾耳。向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亂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亂而適足以長亂也。然則惟嶽必為亂,命與不命等耳。”竟不許。悅乃與李正己各遣使詣惟嶽,潛謀勒兵拒命。


    魏博節度副使田庭玠謂悅曰:“爾藉伯父遺業,但謹事朝廷,坐享富貴,不亦善乎!柰何無故與恒、鄆共為叛臣!爾觀兵興以來,逆亂者誰能保其家乎?必欲行爾之誌,可先殺我,無使我見田氏之族滅也。”因稱病臥家。悅自往謝之,庭玠閉門不內,竟以憂卒。


    成德判官邵真聞李惟嶽之謀,泣諫曰:“先相公受國厚恩,大夫衰絰之中,遽欲負國,此甚不可。”勸惟嶽執李正己使者送京師,且請討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則旄節庶幾可得。”惟嶽然之,使真草奏。長史畢華曰:“先公與二道結好二十餘年,柰何一旦棄之!且雖執其使,朝廷未必見信。正己忽來襲我,孤軍無援,何以待之!”惟嶽又從之。


    前定州刺史穀從政,惟嶽之舅也,有膽略,頗讀書,王武俊等皆敬憚之,為寶臣所忌,從政乃稱病杜門。惟嶽亦忌之,不與圖事,日夜獨與胡震、王他奴等計議,多散金帛以悅將士。從政往見惟嶽曰:“今海內無事,自上國來者,皆言天子聰明英武,誌欲致太平,深不欲諸侯子孫專地。爾今首違詔命,天子必遣諸道致討。將士受賞,皆言為大夫盡死;苟一戰不勝,各惜其生,誰不離心!大將有權者,乘危伺便,鹹思取爾以自為功矣。且先相公所殺高班大將,殆以百數,撓敗之際,其子弟欲複仇者,庸可數乎!又,相公與幽州有隙,朱滔兄弟常切齒於我,今天子必以為將;滔與吾擊柝相聞,計其聞命疾驅,若虎狼之得獸也,何以當之!昔田承嗣從安、史父子同反,身經百戰,凶悍聞於天下,違詔舉兵,自謂無敵;及盧子期就擒,吳希光歸國,承嗣指天垂泣,身無所措。賴先相公按兵不進,且為之祈請,先帝寬仁,赦而不誅,不然,田氏豈有種乎!況爾生長富貴,齒發尚少,不更艱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為乎!為爾之計,不若辭謝將佐,使惟誠攝領軍府,身自入朝,乞留宿衛,因言惟誠且留攝事。恩命決於聖誌;上必悅爾忠義,縱無大位,不失榮祿,永無憂矣。不然,大禍將及。吾亦知爾素疏忌我,顧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惟嶽見其言切,益惡之。從政乃複歸,杜門稱病。惟誠者,惟嶽之庶兄也,謙厚好書,得眾心,其母妹為李正己子婦。是日,惟嶽送惟誠於正己,正己使複姓張,遂仕淄青。惟嶽遣王他奴詣從政家,察其起居,從政飲藥而卒;且死,曰:“吾不憚死,哀張氏今族滅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宋】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宋】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