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初至鳳翔,希鑒遣使參候,晟謂使者曰:“涇州逼近吐蕃,萬一入寇,州兵能獨禦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書意。”使者歸,以告希鑒,希鑒果請援兵,晟遣腹心將彭令英等戍涇州。晟尋托巡邊詣涇州,希鑒出迎,晟與之並轡而入,道舊結歡。希鑒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謂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撫畢,卽還鳳翔。”希鑒不複疑。晟置宴,希鑒與將佐俱至晟營。晟伏甲於外廡,旣食而飲,彭令英引涇州諸將下堂,晟曰:“我與汝曹久別,各宜自言姓名。”於是得為亂者石奇等三十餘人,讓之曰:“汝曹屢為逆亂,殘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斬之。希鑒尚在座,晟顧曰:“田郎亦不得無過,以親知之故,當使身首得完。”希鑒曰:“唯。”遂引出,縊殺之,並其子萼。晟入其營,諭以誅希鑒之意,眾股栗,無敢動者。


    李希烈遣其將翟崇暉悉眾圍陳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製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節,誓眾歸國。甲午,以澄為汴滑節度使。


    宋亳節度使劉洽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將兵三萬救陳州,十一月,癸卯,敗翟崇暉於州西,斬首三萬五千級,擒崇暉以獻。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懼,奔歸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進;劉洽兵至城東。戊午,李希烈守將田懷珍開門納之。明日,澄入,舍於浚儀。兩軍之士,日有忿鬩。會希烈鄭州守將孫液降於澄,澄引兵屯鄭州。詔以都統司馬寶鼎薛玨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長安,素服待罪;議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應尚為相。”李泌言於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長。及大梁不守,將士棄妻子而從之者殆二萬人,足以見其得眾心矣。且劉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陽,悉舉其眾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複其位。議者又言:“韓滉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石頭城,陰蓄異誌。”上疑之,以問李泌,對曰:“滉公忠清儉,自車駕在外,滉貢獻不絕。且鎮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頭城者,滉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永嘉之行,為迎扈之備耳。此乃人臣忠篤之慮,柰何更以為罪乎!滉性剛嚴,不附權貴,故多謗毀,願陛下察之,臣敢保其無他。”上曰:“外議洶洶,章奏如麻,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皋為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語沸騰故也。”上曰:“其子猶懼如此,卿柰何保之?”對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願上章明其無他,乞宣示中書,使朝眾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違眾,恐幷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謂泌曰:“卿竟上章,已為卿留中。雖知卿與滉親舊,豈得不自愛其身乎!”對曰:“臣豈肯私於親舊以負陛下!顧滉實無異心,臣之上章,以為朝廷,非為身也。”上曰:“如何其為朝廷?”對曰:“今天下旱、蝗,關中米鬥千錢,倉廩耗竭,而江東豐稔。願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眾之惑,麵諭韓皋使之歸覲,令滉感激無自疑之心,速運糧儲,豈非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諭之矣。”卽下泌章,令韓皋謁告歸覲,麵賜緋衣,諭以“卿父比有謗言,朕今知其所以,釋然不複信矣。”因言:“關中乏糧,歸語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潤州,滉感悅流涕,卽日,自臨水濱發米百萬斛,聽皋留五日卽還朝。皋別其母,啼聲聞於外;滉怒,召出,撻之,自送至江上,冒風濤而遣之。旣而陳少遊聞滉貢米,貢二十萬斛。上謂李泌曰:“韓滉乃能化陳少遊亦貢米矣!”對曰:“豈惟少遊,諸道將爭入貢矣!”


    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複奉使自江、淮還,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俱見上。勉等退,複獨留,言於上曰:“陳少遊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請以皋代少遊鎮淮南。”上然之。尋遣中使馬欽緒揖劉從一,附耳語而去。諸相還合。從一詣複曰:“欽緒宣旨,令從一與公議朝來所言事,卽奏行之,勿令李、盧知。敢問何事也?”複曰:“唐、虞黜陟,嶽牧僉諧。爵人於朝,與士共之。使李、盧不堪為相,則罷之。旣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與之同議而獨隱此事乎!此最當今之大弊,朝來主上已有斯言,複已麵陳其不可,不謂聖意尚爾。複不惜與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語從一。從一奏之,上愈不悅,複乃上表辭位,乙醜,罷為左庶子。


    劉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雲“某月日,陳少遊上表歸順。”少遊聞之慚懼,發疾,十二月,乙亥,薨,贈太尉,賻祭如常儀。


    淮南大將王韶欲自為留後,令將士推己知軍事,且欲大掠。韓滉遣使謂之曰:“汝敢為亂,吾卽日全軍渡江誅汝矣!”韶等懼而止。上聞之喜,謂李泌曰:“滉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轉運使。滉運江、淮粟帛入貢府,無虛月,朝廷賴之,使者勞問相繼,恩遇始深矣。


    是歲蝗徧遠近,草木無遺,惟不食稻,大饑,道殣相望。


    德宗貞元元年(乙醜、七八五年)


    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癸醜,贈顏真卿司徒,諡曰文忠。


    新州司馬盧{木巳}遇赦,移吉州長史,謂人曰:“吾必再入。”未幾,上果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草製,執以白盧翰、劉從一曰:“盧{木巳}作相,致鑾輿播遷,海內瘡痍,柰何遽遷大郡!願相公執奏。”翰等不從,更命他舍人草製。乙卯,製出,高執之不下,且奏:“{木巳}極惡窮凶,百辟疾之若讎,六軍思食其肉,何可複用!”上不聽。補闕陳京、趙需等上疏曰:“{木巳}三年擅權,百揆失敘,天地神祇所知,華夏、蠻貊同棄。儻加巨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丁巳,袁高複於正牙論奏。上曰:“{木巳}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為刺史。”陳京等亦爭之不已,曰:“{木巳}之執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頸;今複用之,則奸黨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諫者稍引卻,京顧曰:“趙需等勿退,此國大事,當以死爭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謂宰相:“與{木巳}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與之,雖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木巳}為澧州別駕。使謂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誠為至當。”又謂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竊議,比陛下於桓、靈;今承德音,乃堯、舜之不逮也!”上悅。{木巳}竟卒於澧州。高,恕己之孫也。


    三月,李希烈陷鄧州。


    戊午,以汴滑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


    以代宗女嘉誠公主妻田緒。


    李懷光都虞候呂鳴嶽密通款於馬燧,事泄,懷光殺之,屠其家。事連幕僚高郢、李墉,懷光集將士而責之,郢、墉抗言逆順,無所慚隱,懷光囚之。墉,邕之侄孫也。馬燧軍寶鼎,敗懷光兵於陶城,斬首萬餘級;分兵會渾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醜,以曹王皋為荊南節度,李希烈將李思登以隨州降之。


    壬午,馬燧、渾瑊破李懷光兵於長春gong南,遂掘塹圍宮城;懷光諸將相繼來降。詔以燧、瑊為招撫使。


    五月,丙申,劉洽更名玄佐。


    韓遊瓌請兵於渾瑊,共取朝邑;李懷光將閻晏欲爭之,士卒指邠軍曰:“彼非吾父兄,則吾子弟,柰何以白刃相向乎!”語甚囂。晏遽引兵去。懷光知眾心不從,乃詐稱欲歸國,聚貨財,飾車馬,雲俟路通入貢,由是得複踰旬月。


    六月,辛巳,以劉玄佐兼汴州刺史。


    辛卯,以金吾大將軍韋皋為西川節度使。


    朱滔病死,將士奉前涿州刺史劉怦知軍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長安纔三百裏,同州當其衝,多兵則未為示信,少兵則不足堤防,忽驚東偏,何以製之!一也;今赦懷光,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瑊旣無所詣,康日知又應遷移,土宇不安,何以獎勵!二也;陛下連兵一年,討除小醜,兵力未窮,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紇,南有淮西,皆觀我強弱,不謂陛下施德澤,愛黎元,乃謂兵屈於人而自罷耳,必競起窺覦之心,三也;懷光旣赦,則朔方將士皆應敘勳行賞,今府庫方虛,賞不滿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旣解河中,罷諸道兵,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鬥米五百,芻藳且盡,牆壁之間,餓殍甚眾。且軍中大將殺戮略盡,陛下但敕諸道圍守旬時,彼必有內潰之變,何必養腹心之疾為他日之悔哉!”又請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秋,七月,甲午朔,馬燧自行營入朝,奏稱:“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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