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旃蒙赤奮若(乙醜)八月,盡強圉單閼(丁卯)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貞元元年(乙醜、七八五年)


    八月,甲子,詔凡不急之費及人宂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gong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gong守備甚嚴,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複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弟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瓌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gong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複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禦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西,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士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


    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禦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鹹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複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鹹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鹹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富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陝,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複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


    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墉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瓌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瓌遂以朝晟為都虞侯。


    上使問陸贄:“河中旣平,複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旣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奉天息兵之旨,乃因窘而言,朝廷稍安,必複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複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臣姑以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揚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將,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羣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又曰:“億兆汙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麵易辭,且修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複興。”又曰:“朱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羣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靦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求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旣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之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此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嚐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問。”


    初,李晟嚐將神策軍戍成都,及還,以營妓高洪自隨。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怒,追而還之,由是有隙。至是,劉從一有疾,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以延賞為左仆射。


    駱元光將殺徐庭光,謀於韓遊瓌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殺之,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遊瓌曰:“諾。”壬午,遇庭光於軍門之外,揖而數其罪,命左右碎斬之。入見馬燧,頓首請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輒殺之,是無統帥也!”欲斬之。遊瓌曰:“元光殺裨將,公猶怒如此。公殺節度使,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為之請,乃舍之。


    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為戶部尚書;庚申,薨。


    冬,十月,癸卯,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於闐王曜上言:“兄勝讓國於臣,今請複立勝子銳。”上以銳檢校光祿卿,還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不習其俗,不可往。”上嘉之,以銳為韶王谘議。


    德宗貞元二年(丙寅、七八六年)


    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劉滋為左散騎常侍,與給事中崔造、中書舍人齊映並同平章事。滋,子玄之孫也。


    造少居上元,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為友,以王佐自許,時人謂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讓事於造。造久在江外,疾錢穀諸使罔上之弊,奏罷水陸運使、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等,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詣京師。令宰相分判尚書六曹:齊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劉滋判吏部、禮部,造判戶部、工部;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吉中孚判度支兩稅。


    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擊擒之。


    崔造與元琇善,故使判鹽鐵。韓滉奏論鹽鐵過失,甲戌,以琇為尚書右丞。陝州水陸運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鑿山開車道十八裏,以避底柱之險。”是月道成。


    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眾來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禁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於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卽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宋】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宋】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