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患宦者強盛,憲宗、敬宗弒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為專橫,招權納賄,上不能製。嚐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偪。上以申錫沈厚忠謹,可倚以事,擢為尚書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錫同平章事。


    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閔為觀察判官,由是漸獲進用。至是,怨度薦李德裕,因其謝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西川節度使郭釗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


    蜀自南詔入寇,一方殘弊,郭釗多病,未暇完補。德裕至鎮,作籌邊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達吐蕃。日召老於軍旅、習邊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遠近,未踰月,皆若身嚐涉曆。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關以斷南詔入寇之路,或無土,則以石壘之。德裕上言:“通蠻細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鎮守,可保無虞;但黎、雅以來得萬人,成都得二萬人,精加訓練,則蠻不敢動矣。邊兵又不宜多,須力可臨製。崔旰之殺郭英乂,張朏之逐張延賞,皆鎮兵也。”時北兵皆歸本道,惟河中、陳許三千人在成都,有詔來年三月亦歸,蜀人忷懼。德裕奏乞鄭滑五百人、陳許千人以鎮蜀;且言:“蜀兵脆弱,新為蠻寇所困,皆破膽,不堪征戌。若北兵盡歸,則與杜元穎時無異,蜀不可保。恐議者雲蜀經蠻寇以來,已自增兵,向者蠻寇已逼,元穎始捕市人為兵,得三千餘人,徒有其數,實不可用。郭釗募北兵僅得百餘人,臣複召募得二百餘人,此外皆元穎舊兵也。恐議者又聞一夫當關之說,以為清溪可塞。臣訪之蜀中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餘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為之開通,若言可塞,則是欺罔朝廷。要須大度水北更築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況聞南詔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賂遺吐蕃,若使二虜知蜀虛實,連兵入寇,誠可深憂。其朝臣建言者,蓋由禍不在身,望人責一狀,留入堂案,他日敗事,不可令臣獨當國憲。”朝廷皆從其請。德裕乃練士卒,葺堡鄣,積糧儲以備邊,蜀人粗安。


    是歲,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孫彝震立,改元鹹和。


    文宗太和五年(辛亥、八三一年)


    春,正月,丁巳,賜滄、齊、德節度名義昌軍。


    庚申,盧龍監軍奏李載義與敕使宴於球場後院,副兵馬使楊誌誠與其徒呼噪作亂,載義與子正元奔易州;誌誠又殺莫州刺史張慶初。上召宰相謀之,牛僧孺曰:“範陽自安、史以來,非國所有,劉總蹔獻其地,朝廷費錢八十萬緡而無絲毫所獲。今日誌誠得之,猶前日載義得之也;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上從之。載義自易州赴京師,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順;二月,壬辰,以載義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楊誌誠為盧龍留後。


    臣光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齊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師長以正之;知羣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諸侯以製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之。天子之於萬國,能褒善而黜惡,抑強而扶弱,撫服而懲違,禁暴而誅亂,然後發號施令,而四海之內莫不率從也。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載義藩屏大臣,有功於國,無罪而誌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無所問,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何為哉!國家之有方鎮,豈專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禦天下之道哉!


    新羅王彥升卒,子景徽立。


    上與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尹,以密旨諭之。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為之備。


    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為信然,甚怒。守澄欲卽遣二百騎屠申錫家,飛龍使馬存亮固爭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與議其事。”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書東門。中使曰:“所召無宋公名。”申錫知獲罪,望延英,以笏叩頭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上命守澄捕豆盧著所告十六宅宮市品官晏敬則及申錫親事王師文等,於禁中鞫之;師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錫罷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冤者,獨京兆尹崔管、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付外廷核實,由是獄稍緩。正雅,翃之子也。晏敬則等自誣服,稱申錫遣王師文達意於王,結異日之知。


    獄成,壬寅,上悉召師保以下及台省府寺大臣麵詢之。午際,左常侍崔玄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褒、蔣係、裴休、韋溫等複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與大臣議之矣。”屢遣之出,不退。玄亮叩頭流涕曰:“殺一匹夫猶不可不重慎,況宰相乎!”上意稍解,曰:“當更與宰相議之。”乃複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過宰相,今申錫已為宰相,假使如所謀,複與何求!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案詐覺,乃勸守澄請止行貶黜。癸卯,貶漳王湊為巢縣公,宋申錫為開州司馬。存亮卽日請致仕。玄亮,磁州人;質,通五世孫;係,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則等坐死及流竄者數十百人,申錫竟卒於貶所。


    夏,四月,己醜,以李載義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楊誌誠為幽州節度使。


    五月,辛醜,上以太廟兩室破漏,踰月不葺,罰將作監、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帥工徒,輟禁中營繕之材以葺之。左補闕韋溫諫,以為:“國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為墮曠,宜黜其人,更擇能者代之。今曠官者止於罰俸,而憂軫所切卽委內臣,是以宗廟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為虛設也。”上善其言,卽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詣南詔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還。


    秋,八月,戊寅,以陝虢觀察使崔郾為鄂嶽觀察使。鄂嶽地囊山帶江,處百越、巴、蜀、荊、漢之會,土多羣盜,剽行舟,無老幼必盡殺乃已。郾至,訓卒治兵,作蒙衝追討,歲中,悉誅之。郾在陝,以寬仁為治,或經月不笞一人,乃至鄂,嚴峻刑罰;或問其故,郾曰:“陝土瘠民貧,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地險民雜,夷俗慓狡為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貴知變,蓋謂此也。”


    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從來終身不簡,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簡去四千四百餘人,複簡募少壯者千人以慰其心。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與土兵參居,轉相訓習,日益精練。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務華飾不堪用;臣今取工於別道以治之,無不堅利。”


    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眾奔成都;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庚申,具奏其狀,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燒十三橋,搗西戎腹心,可洗久恥,是韋皋沒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麵各萬裏,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禦戎,守信為上。彼若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涼阪,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鹹陽橋。此時西南數千裏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況天子乎!”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其城歸吐蕃,執悉怛謀及所與偕來者悉歸之。吐蕃盡誅之於境上,極其慘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詔寇巂州,陷三縣。


    文宗太和六年(壬子、八三二年)


    春,正月,壬子,詔以水旱降係囚。羣臣上尊號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補闕韋溫上疏,以為:“今水旱為災,恐非崇飾徽稱之時。”上善之,辭不受。


    三月,辛醜,以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兼侍中,充忠武節度使;以邠寧節度使李聽為武寧節度使。


    回鶻昭禮可汗為其下所殺,從子胡特勒立。


    李聽之前鎮武寧也,有蒼頭為牙將;至是,聽先遣親吏至徐州慰勞將士,蒼頭不欲聽複來,說軍士殺其親吏,臠食之。聽懼,以疾固辭。辛酉,以前忠武節度使高瑀為武寧節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崍關及移巂州理台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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