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述加百官爵秩,與將士皆受優賞,欲以求媚於眾。殺睦王倚;凡宮人、左右、方士、僧、道為上所寵信者,皆牓殺之。每夜殺人,晝以十車載屍出,一車或止一兩屍,欲以立威。將殺司天監胡秀林,秀林曰:“軍容幽囚君父,更欲多殺無辜乎!”季述憚其言正而止。季述等欲殺崔胤,而憚朱全忠,但解其度支鹽鐵轉運使而已。


    左仆射致仕張浚在長水,見張全義於洛陽,勸之匡複,又與諸藩鎮書勸之。


    進士無棣李愚客華州,上韓建書,略曰:“仆每讀書,見父子君臣之際,有傷敎害義者,恨不得肆之市朝。明公居近關重鎮,君父幽辱月餘,坐視凶逆而忘勤王之舉,仆所未諭也。仆竊計中朝輔弼,雖有誌而無權;外鎮諸侯,雖有權而無誌。惟明公忠義,社稷是依。往年車輅播遷,號泣奉迎,累歲供饋,再複廟、朝,義感人心,至今歌詠。此時事勢,尤異前日;明公地處要衝,位兼將相。自宮闈變故,已涉旬時,若不號令率先以圖反正,遲疑未決,一朝山東侯伯唱義連衡,鼓行而西,明公求欲自安,其可得乎!此必然之勢也。不如馳檄四方,諭以逆順,軍聲一振,則元凶破膽,旬浹之間,二豎之首傳於天下,計無便於此者。”建雖不能用,厚待之,愚堅辭而去。


    朱全忠在定州行營,聞亂,丁未,南還;十二月,戊辰,至大梁。季述遣養子希度詣全忠,許以唐社稷輸之;又遣供奉官李奉本以太上皇誥示全忠。全忠猶豫未決,會僚佐議之,或曰:“朝廷大事,非藩鎮所宜預知。”天平節度副使李振獨曰:“王室有難,此霸者之資也。今公為唐桓、文,安危所屬。季述一宦豎耳,乃敢囚廢天子,公不能討,何以複令諸侯!且幼主位定,則天下之權盡歸宦官矣,是以太阿之柄授人也。”全忠大悟,卽囚希度、奉本,遣振如京師詗事。旣還,又遣親吏蔣玄暉如京師,與崔胤謀之;又召程岩赴大梁。


    清海節度使薛王知柔薨。


    是歲,加楊行密兼侍中。


    睦州刺史陳晟卒,弟詢自稱刺史。


    太子卽位累旬,藩鎮箋表多不至。王仲先性苛察,素知左、右軍多積弊,及為中尉,鉤校軍中錢穀,得隱沒為奸者,痛捶之,急征所負;將士頗不安。有鹽州雄毅軍使孫德昭為左神策指揮使,自劉季述廢立,常憤惋不平。崔胤聞之,遣判官石戩與之遊。德昭每酒酣必泣,戩知其誠,乃密以胤意說之曰:“自上皇幽閉,中外大臣至於行間士卒,孰不切齒!今反者獨季述、仲先耳,公誠能誅此二人,迎上皇複位,則富貴窮一時,忠義流千古;苟狐疑不決,則功落他人之手矣!”德昭謝曰:“德昭小校,國家大事,安敢專之!苟相公有命,不敢愛死!”戩以白胤。胤割衣帶,手書以授之。德昭複結右軍清遠都將董彥弼、周承誨,謀以除夜伏兵安福門外以俟之。


    昭宗天複元年(辛酉、九〇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王仲先入朝,至安福門,孫德昭擒斬之,馳詣少陽院,叩門呼曰:“逆賊已誅,請陛下出勞將士。”何後不信,曰:“果爾,以其首來!”德昭獻其首,上乃與後毀扉而出。崔胤迎上禦長樂門樓,帥百官稱賀。周承誨擒劉季述、王彥範繼至,方詰責,已為亂梃所斃。薛齊偓赴井死,出而斬之。滅四人之族,幷誅其黨二十餘人。宦官奉太子匿於左軍,獻傳國寶。上曰:“裕幼弱,為凶豎所立,非其罪也。”命還東宮,黜為德王,複名裕。丙戌,以孫德昭同平章事,充靜海節度使,賜姓名李繼昭。


    丁亥,崔胤進位司徒,胤固辭;上寵待胤益厚。


    己醜,朱全忠聞劉季述等誅,折程岩足,械送京師,幷劉希度、李奉本等皆斬於都市,由是益重李振。


    庚寅,以周承誨為嶺南西道節度使,賜姓名李繼誨,董彥弼為寧遠節度,賜姓李,並同平章事;與李繼昭俱留宿衛,十日乃出還家,賞賜傾府庫,時人謂之“三使相”。


    癸巳,進朱全忠爵東平王。


    丙午,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樞密使侍側,爭論紛然;旣出,又稱上旨未允,複有改易,橈權亂政。自今並依大中舊製,俟宰臣奏事畢,方得升殿承受公事。”賜兩軍副使李師度、徐彥孫自盡,皆劉季述之黨也。


    鳳翔、彰義節度使李茂貞來朝;加茂貞守尚書令,兼侍中,進爵岐王。


    劉季述、王仲先旣死,崔胤、陸扆上言:“禍亂之興,皆由中官典兵。乞令胤主左軍,扆主右軍,則諸侯不敢侵陵,王室尊矣。”上猶豫兩日未決。李茂貞聞之,怒曰:“崔胤奪軍權未得,已欲翦滅諸侯!”上召李繼昭、李繼誨、李彥弼謀之,皆曰:“臣等累世在軍中,未聞書生為軍主;若屬南司,必多所變更,不若歸之北司為便。”上乃謂胤、扆曰:“將士意不欲屬文臣,卿曹勿堅求。”於是以樞密使韓全誨、鳳翔監軍使張彥弘為左、右中尉。全誨,亦前鳳翔監軍也。又征前樞密使致仕嚴遵美為兩軍中尉、觀軍容處置使。遵美曰:“一軍猶不可為,況兩軍乎!”固辭不起。以袁易簡、周敬容為樞密使。


    李茂貞辭還鎮。崔胤以宦官典兵,終為肘腋之患,欲以外兵製之,諷茂貞留兵三千於京師,充宿衛,以茂貞假子繼筠將之。左諫議大夫萬年韓偓以為不可,胤曰:“兵自不肯去,非留之也。”偓曰:“始者何為召之邪?”胤無以應。偓曰:“留此兵則家國兩危,不留則家國兩安。”胤不從。


    朱全忠旣服河北,欲先取河中以製河東,己亥,召諸將謂曰:“王珂駑材,恃太原自驕汰。吾今斷長蛇之腰,諸君為我以一繩縛之!”庚子,遣張存敬將兵三萬自汜水度河出含山路以襲之,全忠以中軍繼其後;戊申,存敬至絳州。晉、絳不意其至,皆無守備,庚戌,絳州刺史陶建釗降之;壬子,晉州刺史張漢瑜降之。全忠遣其將侯言守晉州,何絪守絳州,屯兵二萬以扼河東援兵之路。朝廷恐全忠西入關,急賜詔和解之;全忠不從。


    珂遣間使告急於李克用,道路相繼,克用以汴兵先據晉、絳,兵不得進。珂妻遺克用書曰:“兒旦暮為俘虜,大人何忍不救!”克用報曰:“今賊兵塞晉、絳,眾寡不敵,進則與汝兩亡,不若與王郎舉族歸朝。”珂又遺李茂貞書,言:“天子新返正,詔藩鎮無得相攻,同獎王室。今朱公不顧詔命,首興兵相加,其心可見。河中若亡,則同華、邠、岐俱不自保。天子神器拱手授人,其勢必然矣。公宜亟帥關中諸鎮兵,固守潼關,赴救河中。仆自知不武,願於公西偏授一小鎮,此地請公有之。關中安危,國祚修短,係公此舉,願審思之!”茂貞素無遠圖,不報。


    二月,甲寅朔,河東將李嗣昭攻澤州,拔之。


    乙卯,張存敬引兵發晉州;己未,至河中,遂圍之。王珂勢窮,將奔京師,而人心離貳,會浮梁壞,流澌塞河,舟行甚難,珂挈其族數百人欲夜登舟,親諭守城者,皆不應。牙將劉訓曰:“今人情擾擾,若夜出涉河,必爭舟紛亂,一夫作難,事不可知。不若且送款存敬,徐圖向背。”珂從之。壬戌,珂植白幡於城隅,遣使以牌印請降於存敬。存敬請開城,珂曰:“吾於朱公有家世事分,請公退舍,俟朱公至,吾自以城授之。”存敬從之,且使走白全忠。


    乙醜,全忠至洛陽,聞之喜,馳往赴之;戊辰,至虞鄉,先哭於重榮之墓,盡哀;河中人皆悅。珂欲麵縛牽羊出迎,全忠遽使止之曰:“太師舅之恩何可忘!若郎君如此,使仆異日何以見舅於九泉!”乃以常禮出迎,握手歔欷,聯轡入城。全忠表張存敬為護國軍留後,王珂舉族遷於大梁,其後全忠遣珂入朝,遣人殺之於華州。全忠聞張夫人疾亟,遽自河中東歸。


    李克用遣使以重幣請修好於全忠;全忠雖遣使報,而忿其書辭蹇傲,決欲攻之。


    以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王溥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以吏部侍郎裴樞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溥,正雅之從孫也,常在崔胤幕府,故胤引之。


    贈諡故睦王倚曰恭哀太子。


    加幽州節度使劉仁恭、魏博節度使羅紹威並兼侍中。


    三月,癸未朔,朱全忠至大梁。癸卯,遣氏叔琮等將兵五萬攻李克用,入自太行,魏博都將張文恭入自磁州新口,葛從周以兗、鄆兵會成德兵入自土門,洺州刺史張歸厚入自馬嶺,義武節度使王處直入自飛狐,權知晉州侯言以慈、隰、晉、絳兵入自陰地。叔琮入天井關,進軍昂車。辛亥,沁州刺史蔡訓以城降。河東都將蓋璋詣侯言降,卽令權知沁州。壬子,叔琮拔澤州,李存璋棄城走。叔琮進攻潞州,昭義節度使孟遷降之。河東屯將李審建、王周將步軍一萬、騎二千詣督叔琮降;叔琮進趣晉陽。夏,四月,乙卯,叔琮出石會關,營於洞渦驛。張歸厚引兵至遼州,丁巳,遼州刺史張鄂降。別將白奉國會成德兵自井陘入,己未,拔承天軍,與叔琮烽火相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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