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戌,上謁太廟;丁醜,赦天下,改元。雪王涯等十七家。


    初,楊複恭為中尉,借度支賣曲一年之利以贍兩軍,自是不複肯歸。至是,崔胤草赦,欲抑宦官,聽酤者自造曲,但月輸榷酤錢;兩軍先所造曲,趣令減價賣之,過七月無得複賣。


    東川節度使王宗滌以疾求代,王建表馬步使王宗裕為留後。


    氏叔琮等引兵抵晉陽城下,數挑戰,城中大恐;李克用登城備禦,不遑飲食。時大雨積旬,城多頹壞,隨加完補。河東將李嗣昭、李嗣源鑿暗門,夜出攻汴壘,屢有殺獲;李存進敗汴軍於洞渦。時汴軍旣眾,芻糧不給,久雨,士卒瘧利,全忠乃召兵還。五月,叔琮等自石會關歸,諸道軍亦退。河東將周德威、李嗣昭以精騎五千躡之,殺獲甚眾。先是,汾州刺史李瑭舉州附於汴軍,克用遣其將李存審攻之,三日而拔,執瑭,斬之。氏叔琮過上黨,孟遷挈族隨之南徙。朱全忠遣丁會代守潞州。


    朱全忠奏乞除河中節度使,而諷吏民請己為帥;癸卯,以全忠為宣武、宣義,天平、護國四鎮節度使。


    己酉,加鎮海、鎮東節度使錢鏐守侍中。


    崔胤之罷兩軍賣曲也,幷近鎮亦禁之。李茂貞惜其利,表乞入朝論奏,韓全誨請許之。茂貞至京師,全誨深與相結。崔胤始懼,陰厚朱全忠益甚,與茂貞為仇敵矣。


    以佑國節度使張全義兼中書令。


    六月,癸亥,朱全忠如河中。


    上之返正也,中書舍人令狐渙、給事中韓偓皆預其謀,故擢為翰林學士,數召對,訪以機密。渙,綯之子也。時上悉以軍國事委崔胤,每奏事,上與之從容,或至然燭。宦官畏之側目,皆谘胤而後行。胤誌欲盡除之,韓偓屢諫曰:“事禁太甚。此輩亦不可全無,恐其黨迫切,更生他變。”胤不從。丁卯,上獨召偓,問曰:“敕使中為惡者如林,何以處之?”對曰:“東內之變,敕使誰非同惡!處之當在正旦,今已失其時矣。”上曰:“當是時,卿何不為崔胤言之?”對曰:“臣見陛下詔書雲,"自劉季述等四家之外,其餘一無所問。"夫人主所重,莫大於信,旣下此詔,則守之宜堅;若複戮一人,則人人懼死矣。然後來所去者已為不少,此其所以忷忷不安也。陛下不若擇其尤無良者數人,明示其罪,置之於法,然後撫諭其餘曰:"吾恐爾曹謂吾心有所貯,自今可無疑矣。"乃擇其忠厚者使為之長。其徒有善則獎之,有罪則懲之,鹹自安矣。今此曹在公私者以萬數,豈可盡誅邪!夫帝王之道,當以重厚鎮之,公正禦之,至於瑣細機巧,此機生則彼機應矣,終不能成大功,所謂理絲而棼之者也。況今朝廷之權,散在四方;苟能先收此權,則事無不可為者矣。”上深以為然,曰:“此事終以屬卿。”


    李克用遣其將李嗣昭、周德威將兵出陰地關,攻隰州,刺史唐禮降之;進攻慈州,刺史張瓌降之。


    閏月,以河陽節度使丁會為昭義節度使,孟遷為河陽節度使,從朱全忠之請也。


    道士杜從法以妖妄誘昌、普、合三州民作亂,王建遣行營兵馬使王宗黯將兵三萬會東川、武信兵討之。宗黯,卽吉諫也。


    崔胤請上盡誅宦官,但以宮人掌內諸司事;宦官屬耳,頗聞之,韓全誨等涕泣求哀於上,上乃令胤,“有事封疏以聞,勿口奏。”宦官求美女知書者數人,內之宮中,陰令詗察其事,盡得胤密謀,上不之覺也。全誨等大懼,每宴聚,流涕相訣別,日夜謀所以去胤之術。胤時領三司使,全誨等敎禁軍對上諠噪,訴胤減損冬衣;上不得已,解胤鹽鐵使。


    時朱全忠、李茂貞各有挾天子令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東都,茂貞欲上幸鳳翔。胤知謀泄,事急,遺朱全忠書,稱被密詔,令全忠以兵迎車駕,且言:“昨者返正,皆令公良圖,而鳳翔先入朝抄取其功。今不速來,必成罪人,豈惟功為他人所有,且見征討矣!”全忠得書,秋,七月,甲寅,遽歸大梁發兵。


    西川龍台鎮使王宗侃等討杜從法,平之。


    八月,甲申,上問韓偓曰:“聞陸扆不樂吾返正,正旦易服,乘小馬出啟夏門,有諸?”對曰:“返正之謀,獨臣與崔胤輩數人知之,扆不知也。一旦忽聞宮中有變,人情能不驚駭!易服逃避,何妨有之!陛下責其為宰相無死難之誌則可也,至於不樂返正,恐出於讒人之口,願陛下察之。”上乃止。


    韓全誨等懼誅,謀以兵製上,乃與李繼昭、李繼誨、李彥弼、李繼筠深相結;繼昭獨不肯從。他日,上問韓偓:“外間何所聞?”對曰:“惟聞敕使憂懼,與功臣及繼筠交結,將致不安,亦未知其果然不耳。”上曰:“是不虛矣。比日繼誨、彥弼輩語漸倔強,令人難耐。令狐渙欲令朕召崔胤及全誨等於內殿,置酒和解之,何如?”對曰:“如此則彼凶悖益甚。”上曰:“為之柰何?”對曰:“獨有顯罪數人,速加竄逐,餘者許其自新,庶幾可息。若一無所問,彼必知陛下心有所貯,益不自安,事終未了耳。”上曰:“善!”旣而宦官自恃黨援已成,稍不遵敕旨;上或出之使監軍,或黜守諸陵,皆不行,上無如之何。


    或告楊行密雲,錢鏐為盜所殺。行密遣步軍都指揮使李神福等將兵取杭州,兩浙將顧全武等列八寨以拒之。


    九月,癸醜,上急召韓偓,謂曰:“聞全忠欲來除君側之惡,大是盡忠,然須令與茂貞共其功;若兩帥交爭,則事危矣。卿為我語崔胤,速飛書兩鎮,使相與合謀,則善矣。”壬戌,上又謂偓曰:“繼誨、彥弼輩驕橫益甚,累日前與繼筠同入,輒於殿東令小兒歌以侑酒,令人驚駭。”對曰:“臣必知其然;茲事失之於初。當正旦立功之時,但應以官爵、田宅、金帛酬之,不應聽其恣出入禁中。此輩素無知識,數求入對,或僭易薦人,稍有不從,則生怨望;況惟知嗜利,為敕使以厚利雇之,令其如此耳。崔胤本留衛兵,欲以製敕使也,今敕使、衛兵相與為一,將若之何!汴兵若來,必與岐兵鬬於闕下,臣竊寒心。”上但愀然憂沮而已。


    冬,十月,戊戌,朱全忠大舉兵發大梁。


    李神福與顧全武相拒久之,神福獲杭俘,使出入臥內。神福謂諸將曰:“杭兵尚強,我師且當夜還。”杭俘走告全武,神福命勿追,暮遣羸兵先行,神福為殿,使行營都尉呂師造伏兵青山下。全武素輕神福,出兵追之;神福、師造夾擊,大破之,斬首五千級,生擒全武。錢鏐聞之,驚泣曰:“喪我良將!”神福進攻臨安;兩浙將秦昶帥眾三千降之。


    韓全誨聞朱全忠將至,丁酉,令李繼筠、李彥弼等勒兵劫上,請幸鳳翔,宮禁諸門皆增兵防守,人及文書出入搜閱甚嚴。上遣人密賜崔胤禦劄,言皆淒愴,末雲:“我為宗社大計,勢須西行,卿等但東行也。惆悵!惆悵!”


    戊戌,上遣趙國夫人出語韓偓:“朝來彥弼輩無禮極甚,欲召卿對,其勢未可。”且言:“上與皇後但涕泣相向。”自是,學士不複得對矣。


    癸卯,韓全誨等令上入合召百官,追寢正月丙午敕書,悉如鹹通以來近例。是日,開延英,全誨等卽侍側,同議政事。


    丁未,神策都指揮使李繼筠遣部兵掠內庫寶貨、帷帳、法物,韓全誨遣人密送諸王、宮人先之鳳翔。


    戊申,朱全忠至河中,表請車駕幸東都,京城大駭,士民亡竄山穀。是日,百官皆不入朝,闕前寂無人。


    十一月,己酉朔,李繼筠等勒兵闕下,禁人出入,諸軍大掠。士民衣紙及布襦者,滿街極目。韓建以幕僚司馬鄴知匡國留後。朱全忠引四鎮兵七萬趣同州,鄴迎降。


    韓全誨等以李繼昭不與之同,遏絕不令見上。時崔胤居第在開化坊,繼昭帥所部六十餘人及關東諸道兵在京師者共守衛之;百官及士民避亂者,皆往依之。庚戌,上遣供奉官張紹孫召百官,崔胤等皆表辭不至。


    壬子,韓全誨等陳兵殿前,言於上曰:“全忠以大兵逼京師,欲劫天子幸洛陽,求傳禪;臣等請奉陛下幸鳳翔,收兵拒之。”上不許,杖劍登乞巧樓。全誨等逼上下樓,上行纔及壽春殿,李彥弼已於禦院縱火。是日冬至,上獨坐思政殿,翹一足,一足蹋欄幹,庭無羣臣,旁無侍者。頃之,不得已,與皇後、妃嬪、諸王百餘人皆上馬,慟哭聲不絕,出門,回顧禁中,火已赫然。是夕,宿鄠縣。


    朱全忠遣司馬鄴入華州,謂韓建曰:“公不早知過自歸,又煩此軍少留城下矣。”是日,全忠自故市引兵南渡渭,韓建遣節度副使李巨川請降,獻銀三萬兩助軍;全忠乃西南趣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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