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兮零落,順水而流告秋音。浩浩龍田川,若無一葉漂水上。孰人得征能知秋。


    遠處緩緩走來兩個人,一人穿著白色的狩衣,頭戴烏帽,扣著盤領。而另一人,身穿青色水幹,悠閑的晃動著手中的木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隻見那青衣男子微微側頭,和白衣男子說了些什麽,後者怔愣了一下,也緩緩的笑開。


    如同水墨畫上走下來的人,撲麵而來的是濃濃的平安風味,點綴了這條不寬不窄的小路。


    宮牆之外,紅磚黃瓦,四四方方規規矩矩的分化,襯得這京城過於死板了。雨後,木頭的味道格外濃重,一股子混著泥土和楠木的濕氣盤繞在路邊,不慎在意就沾上了點雜氣。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陰陽寮,給天皇占卜祭祀指定天文曆法的地方,平日裏沒什麽人會去那邊。而漸漸的往外走,這路就和集市相連,幾乎一刹那,各種商販的叫賣聲就充斥了整條小路,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安倍晴明緩緩的出了口氣,抬頭去看這不甚明朗的天,明明已經下過了雨,去還是有些陰沉。


    “晴明,今天的工作如何?還習慣嗎?”


    身旁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安倍晴明一怔,他扭頭看過去,師兄溫和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遲疑了一下,他點點頭,“嗯,還好。”


    彼時的安倍晴明還不是那個狐狸一般狡猾的男子,師從賀茂家族時間不長的他還有些放不開,平日裏拘謹的很,做起事情來又嚴謹又小心,弄的賀茂保憲挺沒趣的,這師弟竟然這麽兢兢業業,逗弄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


    青衣男子誇張的做了個歎氣的動作,烏帽在他頭上歪了歪,無端可愛了起來,安倍晴明一下子緊張了,抿抿嘴,有些手足無措。


    保憲搖搖頭,“晴明呀,你這樣可不行,板著臉,以後哪家的姑娘能看上你!”


    “師兄多慮了,晴明隻想著要好好修行陰陽術。”


    賀茂保憲歎了口氣,瞥了那個一臉正經的男人一眼,“晴明你的陰陽術修行的夠好啦,也是時候考慮下人生大事啦~”


    他想到了自家的傻妹妹,沙羅那家夥可是心心念念想要和晴明呆在一起呢……


    女大不中留啊,隻可惜這小子看上去並不怎麽開竅。


    賀茂保憲鬱悶的拍了拍師弟的肩膀,對方低著眉,看上去很溫順的樣子。


    安倍晴明望著師兄一臉擔憂的模樣,心下有些好笑,“晴明還遠遠不夠呢,師兄這麽關心我的人生大事,難不成最近有了什麽新目標?”


    賀茂保憲一梗,啞然了,“喂!晴明你……”


    學壞了啊這孩子!


    在平安時代,陰陽師可以說是一件很掙錢的工作,待遇好,名聲好,還很受人的尊敬。


    賀茂保憲作為赫赫有名的陰陽師大家族賀茂家族的首位繼承人,自然是少不了他的好處,早早的就被天皇召入宮內,封了個次官,官從六位上,在陰陽寮裏輔助賀茂忠行。


    而安倍晴明作為不可忽視的新生力量,也被天皇封了個七品,在陰陽寮裏做了個大允,幫忙檢查出勤,公文的補足等等。


    世人是既羨慕又害怕,羨慕的不用說,而擔憂的恐怕就是那陰陽師們的對家——妖怪了。


    人都說,傍晚時分,正是逢魔時刻。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腳下一頓,兩人對視一眼,這話說的可真是沒錯。


    眼看著夕陽沉沉的墜入山間,半邊的天空被染得發發紅發紫,霞光七彩,漂亮的緊,但是隱隱透著些妖異的氣息。


    安倍晴明抿起嘴,想到了剛才還在疑惑怎麽天氣仍然這麽陰沉,原來不是天陰,而是有妖氣在此縈繞。


    他暗自懊惱,竟然沒有發現這違和感。


    下一秒,他猛地扭頭看向東南方的角落,那邊有一團濃濃的黑氣,翻滾著,看上去很不平靜。


    正當他想要一探究竟的時候,身旁的師兄直接出了手。


    “逆風!去——”


    賀茂保憲手指微動,結了幾個咒印,對著那團黑氣甩出了一張符。


    微微一陣風過,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一個沒有形體的東西,速度極快的向那團黑氣撲過去,發出了極大的嗡嗡噪音。


    突然間一陣嚎叫,那團黑氣朝他們滾了過來,滾著滾著竟然現了真身。


    一個渾身都是毛的妖怪尖叫著對賀茂保憲伸出了爪子,竟然是個女性


    果然女人很嚇人。安倍晴明心裏暗自點頭,朝保憲叫了一聲,“師兄小心!”


    青衣男子眉目輕皺,看上去有些生氣了,他雙手結印,腳下猛地一踩,頓時一陣不知道打哪裏來的風將他的衣袍吹起,微微晃動著,看上去威嚴的很。


    “收!”


    賀茂保憲惡狠狠的捏住了那作亂的妖怪的腳,咒印貼在他的頭上,那東西竟然一時間動彈不得。


    大叫著討饒,賀茂保憲不想引起騷亂,給它加了個封印後,把他扔進了其他空間。


    “師兄?你不殺他?”晴明不解。


    那青衣男子不理他,微微側過身子,看向了另一邊的角落。


    安倍晴明扭頭看過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那裏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不,不是人。


    那男子身穿簡單的玄色直衣,長發及腰,丹鳳眼上挑,側著頭半張臉在陰影中。


    隻是簡簡單單的朝這邊看了一眼,竟然都有種讓人心驚的感覺。


    安倍晴明摸摸脖子,死都不承認自己差一點就被魅惑了,明明不是狐妖啊……


    那男子看著他們兩人,微微點頭,做了個揖,意思是道謝。


    賀茂保憲頓了頓,朗聲說道,“你是何人?”


    他看不出這男子到底是人是妖,太具有迷惑性。


    那男子站起身,猛地打開折扇,擋住了臉。


    明明是個非常女性化的動作,但是他做出來絲毫不顯女氣,反而是多了一份南風的蠱惑。


    聲音低沉卻很溫柔,“仆(やつかれ)是……北,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名字是咒。


    安倍晴明這才想起剛才的違和感,那妖怪分明不是衝著他們倆來的,而是衝著那個角落。


    那角落裏隻有這位男子,想必他說的沒錯了。


    賀茂保憲笑了,“先生才是說笑,在下可沒有這本事救你。”


    他歪歪頭,“這荸(長毛妖怪)想必不用在下出手的,先生完全可以解決。”


    說完,賀茂保憲抬起頭看那人。


    他以為這事情就會這麽過去了,誰知男人突然傾身過來,湊近了他。


    “不,大人救了我,這是事實。”


    賀茂保憲一陣恍惚,離得近了他才發現,這人的身上有著淡淡的侍從(じじゅう一種秋日熏香)味道,配合這清冷倨傲的神情,上挑的丹鳳眼頓時就怪異了起來。


    “不如,讓我做大人你的式神,可好?”


    ###


    “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會答應他!”安倍晴明皺起眉頭,擔心的看著賀茂保憲。


    後者抿嘴一笑,“擔心什麽呢,晴明?”


    “他是個妖怪!”


    賀茂保憲搖搖頭,“他不是妖怪。”


    年輕的陰陽師一愣,重複道,“不是?”


    “不是。”保憲笑了,眼中有著淡淡的喜悅,“他是從臨海大唐來的獸。”


    “獸?”安倍晴明眨眨眼,“莫不是上古神獸的獸?”


    保憲眼含笑意的點頭,“沒錯。”


    “是什麽?”


    “他說,他是畢方。”


    畢方,木精,如鳥,青色,赤腳,兩翼一足,不食五穀,兆火鳥也。


    是一種凶獸。


    安倍晴明瞬間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種神獸。


    “師兄,要小心。”


    保憲望著晴明,發現了他眼中細小的擔心,心下一暖,“放心吧,晴明。我有分寸的。”


    安倍晴明這才緩緩笑起來,像是破冰的初芽,“那就好,我可不希望哪天聽到有人說師兄的家裏著火了。”


    “你這小子……”


    賀茂保憲望著安倍晴明遠去的背影,這才抬起頭,看向前廳的櫻花樹上。


    那裏側躺這一人,歪歪斜斜的靠著枝椏,翹起二郎腿,嘴裏還銜著一根稻草,一搖一晃的枕著胳膊,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阿北。”


    “唔?”那人懶懶的向下看過去,長發隨著身子的轉動掉下來了一縷。


    “什麽事,保憲?”


    賀茂保憲微微笑了起來,“無事,不過是看你無聊,有些好奇罷了。”


    那人聽後翻身坐起,晃著腿低頭看他,“保憲這是打算要放棄修行的時間陪我玩嗎?”


    “……多大的人了。”青衣男子搖搖頭,好笑的歎了口氣,“小孩兒心性。”


    被說成了孩子,那人也不生氣,晃著腦袋吐掉了嘴裏的草,“誒,保憲,我當了你的式神,你以前的式神會生氣嗎?”


    賀茂保憲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不像是他這種人會問出來的問題。


    那目光頗有中“你居然也會擔心這種問題”的感覺。


    樓北抿嘴不語。


    保憲頓了頓,漫不經心的說,“阿北,我隻有你這一個式神,以前,以後都是。”


    他沒說假話。


    他以前沒有固定的式神,他總覺得式神這種東西,是武器也是夥伴,一定要慎重選擇。


    晴明也是這種想法,所以也一直沒有固定的式神。


    如果遇上了大妖怪,兩人會合力召喚犬神風神這種凶靈,假借他們是式神,幫助對敵。但是一個不慎,就會被反噬,這大概就是沒有式神的壞處吧。


    所以,賀茂保憲笑了起來,“阿北是怎麽想的?”


    那邊沉默了很久都沒答話,保憲奇怪的抬頭,卻被一塊硬邦邦的東西砸了臉。


    他聽到那人聲音悶悶的,“爺賞你的,拿好。”


    賀茂保憲失笑,他拿起那東西看了看,是塊兒環珮。


    上麵雕著一隻單腳的火鳥。


    背後刻著一個漢字。


    保憲認得,那字讀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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