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


    昨晚在蘇姐那裏搞來了一張硬硬的活期存折,我心裏暖乎乎的,像熨鬥熨過一樣。蘇姐讓我吃飯後,得知我要去你那裏,又叫她的司機將我送到促醒中心去。


    我到中心時已經比較晚了,媽媽也沒問我為什麽,見我到了隻顧高興,急著告訴我你的新進展,說是敏感點越來越多了,我聽了也很高興,一高興我就摸出那張存折遞給媽媽說:“媽,這兩萬塊是公司獎給我的,你收著!”


    媽媽驚得都呆了,睜大了眼睛道:“小蕭,我怎麽能收呢?這個家得你來當啊!你自己收著吧,你沒把媽當外人,媽知道!”


    “媽,以後我會掙更多的錢來給晴兒看病的!”我動情地說,“我會讓她重新站起來,回家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小蕭,媽知道你是重情義的人!看見晴兒逐漸好轉,我和你爸的信心增強不少啊!”媽媽也很動情地道,“好了以後你們就給我生個外孫,也讓我們抱抱孫子啊!”


    媽媽眼睛紅了。你知道,她盼望抱外孫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曾經多次和你商量,甚至也和我提過。可是你就是不同意,說什麽錢沒湊多少不能生,生了也養不好。我是一切聽你的,你說怎樣就怎樣。這一拖就好幾年,本打算馬上就要一個了,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不過現在想來,沒要孩子也是好事,要是我再拖個孩子,這個家該會是怎麽個淒慘光景呀!


    我不能讓媽媽太傷感,那對她的身體不好,於是岔開話題道:“媽,護理什麽時候來過的了?”


    媽媽正傷感,聽我問這個,便道:“有一個多小時了,快來了吧?”


    我收了存折,笑著道:“明早我要親自給晴兒按摩,好久沒按摩她了,我心裏老是空落落地。”


    媽媽也展顏笑道:“以前我和你爸沒事幹,整天磕磕碰碰的,心情也不愉快。現在守著個病人,看著她一天天好起來,嘿,這心情也好了,我們也不磕碰了,你說怪不怪?”


    我笑著說:“以後添外孫了,你們會更忙的,到時你們就更不會磕碰了。”


    “我們哪裏那麽容易磕碰?還不是剛退下來時心裏煩鬧的!”媽媽長出一口氣說,“現在好了,等著晴兒醒來吧。人啊,有了盼頭,這日子就過得舒心!要沒了盼頭,你說,活著還有意思嗎?”


    晴兒,媽媽這話是有感而發呀!你是他們的盼頭,更是我的盼頭啊!你能好好地活著,我活得就還有意義,就算我活得辛苦,活得委屈甚至是屈辱,我也無怨無悔。要是你真有個長短了,你說我還活個什麽勁!


    我坐到你床邊,去看你熟睡的樣子。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正幸福地望著你,晴兒,為了你,我已經犧牲了我能夠犧牲的東西:人格、尊嚴、**、道德,這些東西,我幾乎都犧牲了!但我還是覺得,我犧牲的,絕對沒有許朵犧牲的大。她為了你這個姐姐,連少女最寶貴的東西都犧牲了!為了借到五萬塊錢,我不知道她又犧牲了什麽!


    想到許朵,我的心就忍不住一陣陣痙攣,一種巨大的虧欠感覺便襲上心頭。沒有誰會像許朵那樣了解我,理解我,容忍我,我相信,就是你醒過來,你也未必有妹妹那樣的胸懷和氣度啊!你能容忍我去做按摩師?能容忍我為了錢給自己的老板當泄欲工具?


    晴兒,許朵現在在哪裏,你知道嗎?


    今天早上,醫生和護理來病室,我自告奮勇要給你按摩,醫生很欣賞地點頭同意,告訴我要多刺激你的敏感點,說等我按摩了,他們還要來做針灸治療。等他們離開,我就到床前去。你已經睜開了眼睛,許是因為我不常來是個新奇刺激吧,你看著我,竟然看了很久都不轉眼。一直到我把一個小狗拿到你眼前,你才又盯著小狗看。


    我將幾十個小玩意給你一一地看,或者正麵給你看,或者在你的左麵給你看,或者在你的右麵給你看,或者移動著讓你看,我盡可能地讓你的眼球轉動,算是按摩了你的眼球。接著我開始給你作身體其他部位的按摩。


    晴兒,當我的手觸到你的身體的時候,我的內心升起了無限的溫柔。我覺得,我手上的每一份力道都充滿了情義,每一次按壓都飽含著溫情。你要是能有感覺,你就一定知道,我是用我生命的全部積蓄在給你推拿按摩。


    媽媽見我開始按摩了,便過來對我說:“醫生叫你多刺激她的敏感點,盡量讓她對刺激產生反射,知道哪些地方有反應嗎?”


    我忙道:“知道,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的。”


    媽媽見我果真就在你的敏感點加重了力道,便不再說,出去和院子裏的老姐妹交流心得去了。


    我的刺激引起了你的強烈的反應!看樣子醫生和護理確實不一般,他們開發的這些敏感點已經不再局限在**部位,幾乎擴大到了全身各處。


    晴兒,當我看見你四肢的反應,就像看見了你活蹦亂跳的身影,我快樂得也想跳,想叫喊,想像春天放風箏的孩子那樣,邊跑邊快樂地唱啊叫啊!唱來我的春天,叫來我的風和日麗!


    我做完後,出去和那幾個病人的家屬閑聊,媽媽見我做完了,也叫我好好休息,還沒等我坐下來,我的電話便響了。


    電話是一個顧客打來的,這個顧客是有夫之婦,我便不想接,但為著自己在公司的生意作想,我還不能得罪這樣的女人,於是我隻得接過來聽,一邊就離媽媽他們遠了些。


    “蕭師傅,上我家來啊,我等你!”顧客說,嬌滴滴地十分肉麻。


    “我已經不做上門的業務了。”我說。


    “我知道你怕什麽!”顧客說,“我本想去你們公司,可是你今天休假,所以,想請你來家了喲!”


    “不行!”我說,“這是我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凡是有家室的顧客,我一律不再上門服務,請你諒解我的難處。”


    “我今天就要定你了!這樣吧,我去賓館開個房間等你,怎麽樣?”


    我的心開始活動了,隻要不被人家的老公發現,去一下又怎樣?


    我遲疑了一陣子,說:“那你離開你家遠點!”


    “我到人民大街的飛鴿賓館怎麽樣?”


    “人民大街?飛鴿賓館?離你家好遠啊!你真不怕辛苦!”我揶揄道。


    “不來啦,你笑話我!”顧客撒著嬌說。


    我忙說:“好吧,車費你出!”


    “哪次少了你的?真是!錢嘛,狗屁不是!你快來啊!”


    我關了電話,堅信媽媽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又去撒了個謊,匆匆走了。


    人民大道,好熟悉的街道名;飛鴿賓館的“飛鴿”,又是好熟悉的名字!


    我想起來了!許朵曾經帶我去那裏借那五千塊錢的高利貸!


    一想到許朵就是被那什麽狗屁飛鴿迪廳的老板鴿子給破了處,我就恨得牙癢癢的,真想將那廝生吞了,活剝了。


    賓館和迪廳同屬一棟樓,我按客人的吩咐,到了14樓的1409室。


    客人見我如期趕到,誇獎了我幾句,我便開始了工作。等我讓她歡喜了,我們便分頭從樓上乘電梯下來。當電梯行至六樓,電梯門打開,一群人往裏擠時,我竟然看見了許朵!


    “許朵!”我驚叫了一聲。


    許朵也看見了我,似乎很奇怪:“姐夫,你怎麽在這裏?”


    電梯裏人多,不方便告訴她這些,我說:“有點事。我們找個地方談吧。”


    許朵猶疑了一會兒,後來一咬牙道:“好吧!人民大道往南就是濱江路,我們去濱江花園坐坐吧。”


    出了飛鴿樓,我們步行往南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到了濱江路。濱江路東西走向,道路寬闊,車流不息。靠北是街道,靠南是花園。我和許朵從地下通道穿過大道,進了花園。


    濱江十裏盡花園。花園裏,落木蕭蕭,滿目瘡痍,一點也沒有花園的生氣。蜿蜒東去的江水,瘦成了一條清冷的飄帶,搭在城市的肩頭,像圍脖,卻沒有一點暖意。我們在一個涼亭裏坐了會兒,實在禁不住冬日的風遍身鑽,我望見花園中有個茶樓,生意還不錯,便提議到茶樓去。


    喝了幾口茶,我覺得暖和了不少,這時才覺得,原來我和許朵走了這麽遠的路,路上竟然還沒說幾句話。我很想知道她現在都怎麽了,我也很想把自己心中的苦都向她說,可是,我們之間似乎已經有了一層隔膜,將我們隔了開來,使我們再也不能毫無阻隔地說心理話。


    “你不住學校裏,住哪裏了?”我先打破了沉默。


    “就住飛鴿樓裏。”許朵淡淡地道。


    “你怎麽住這裏了,這裏離學校這麽遠!”我疑惑地問。


    “姐夫,我不想說!”許朵哀傷地道。


    許朵從沒這樣的神情。那種淡淡的無可奈何的哀傷,似乎從沒在她臉上出現過。她的語氣淡而哀,平淡中似乎隱含無盡的辛酸,這與以前的她判若兩人。


    她曾經一度成為了我夢想依傍的堅強的女人,她也曾經像你一樣地叫我“長不大的孩子”,可是,現在的她卻顯得特別的嬌弱,以至於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肩膀讓她依靠了。我的夢雖然在她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破滅,而且我也因此學著依靠自己,學著開始堅強了,但是,現在的我似乎根本就不可能給她一個肩膀,因為我還不夠堅強。


    許朵不想說,我也不欲強問。其實,很多事情,猜都能猜得到的,又何必要問得那麽清楚呢。


    “姐夫,你還好吧?”許朵收起她的傷感,反過來問我。


    “還好,很好的!”我說。奇怪,我原本想把一切都告訴她,可話到了嘴邊,不知道為什麽,又全收回去了,吐出來的就剩了這麽幾個字。


    許朵疑惑地看了看我,似乎要看出我撒謊了沒有:“姐夫,不要太苦了自己,該放鬆的時候就放鬆一下,就算姐姐醒來了,她也不會怪你的!”


    “你說什麽呢!”我尷尬地說,“許朵,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別讓自己太委屈!”


    “我怎麽會委屈自己呢?”許朵強笑道,“我是堂堂皇皇的大學生呢,誰能讓我委屈得了!”


    我看她說著眼圈都紅了,便岔開話題道:“許朵,你姐姐快醒過來了!”


    “我知道,是醫生開發了姐姐新的敏感帶!”許朵淡淡地道,“媽媽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


    我看不出她心裏是怎麽想的,聽說你快醒了,她應該高興才對,沒想到她表現得竟然這樣冷淡。


    因為氣氛太壓抑,我們實在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許朵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借故看了看時間,便說:“姐夫,還有同學等,我先走了!”


    她說著便站起來要走,我也跟著站起來道:“許朵,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吧,我好聯係你呀。”


    “不用了姐夫!”許朵搖搖頭說,“放寒假我再給你吧,現在不行!”


    “為什麽啊?”我不滿地道。


    “不為什麽,總之現在不行!好,我走了!”許朵再不耽擱,轉身就出了茶樓。


    我會了帳,出來再找她時,卻見滿街的車流,哪見她的影子!花園裏雖然有幾個匆匆的行人,卻沒有一個是我心中的許朵!


    晴兒,許朵現在已經和我陌生了,似乎去了一個陌生的環境,然後變成了一副陌生的麵孔。在這變化的背後,一定與那五萬塊錢有著割不斷的關係!一個女孩能輕易從別人那拿到五萬塊錢,最簡單的方法——我不敢想,也不願意想!晴兒,一定要記住,你的妹妹,曾經為你做出過多大的犧牲!


    晴兒,在顧影自憐的時候,我曾經想到過向許朵傾訴,不知道許朵在獨自吞咽苦水的時候,想到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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