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嶽母就打來電話,告訴我說晴兒能說話了,要我下班後去中心。我聽說晴兒能說話了,抑製不住心中的喜悅,拿著手機就在屋子裏狂跳了起來。


    能說話了多好啊,她就不但可以聽我說,而且還可以表達她的思想情感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啊,盡管讓我丟掉了做人的很多尊嚴,但總算讓我的愛人在不斷地恢複正常,這就夠了!隻要能讓晴兒正常地生活,和我一起白頭到老,我要不要那些虛名假意的尊嚴無所謂了!城市這麽大。有幾個人知道我是男按摩師?有幾個人知道我是別人的情人?再說,現在這世道,也沒見說是別人的,隋人了就要出人命,何必自己嚇唬自己人呢!


    我知道自己這是安慰自己,可是,這樣安慰一下也好,總算心理平衡了些。


    因為晴兒的事,我一天都特別興奮,工作也特別地順暢。


    顧客見我如此高興,都忍不住會問:“蕭師傅,什麽事啊,這麽高興?”


    我就會說:“我老婆能說話了!”


    “切!”她們便難以置信,“你老婆能說話了?原來是啞巴嗎?”


    我便耐心地道:“我老婆曾經是植物人,什麽都不知道。不久前醒了,現在又能說話了,能說話了,知道嗎?好事啊,我高興!”


    “原來是這麽回事呀?你對你老婆可真好!”顧客便作羨慕狀,“我那個該死的哪還記得家裏有老婆?早不知死哪裏去了!”


    我便得聽她們的嘮叨,覺得她們的不幸,正好反襯了晴兒的幸運,盡管自己成了別人的情人,身子髒了,但我的心還在晴兒那裏,我的心還是完全屬於我的晴兒。


    等到下了班,轉了幾路車,擠了幾站公交,到了促醒中心,老遠就見嶽母站在院子裏朝外張望。嶽母見了我,高興地叫:“小蕭,快來,快來,晴兒能說話了!”


    嶽母抑製不住激動,眼角流出了兩行淚水,她竟然顧不得揩拭,就忙著來拉我的手:“小蕭啊,我們盼星星,盼月亮,老天終於開了眼,晴兒她能說話了!”


    嶽母從沒拉過她女婿的手,她今天這樣,我知道她忘情了。我其實也忘,隋了,飛一般衝進了病人的房間。


    嶽父正陪著晴兒說話,見我進屋,忙站起來,讓開身子說:“小蕭,快來和晴兒說兩句!”


    我一下子撲到晴兒病床前,拉住了她的手,習慣地握著,捂到我的臉上去,我感覺我的淚水流下來了,我還沒有說話,卻分明聽得輕輕的斷斷續續的聲音道:“蕭……蕭……可……可……”


    晴兒的嘴地動,嘴裏發出了清晰的聲音,雖然發音還不太準,但我能明白地聽出來,她在喊我,她在喊我!


    半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妻子從嘴裏發出聲音,呼喚著她的丈夫的名字!


    我忍不住自己鼻子尖強烈的酸楚,哇地痛哭出了聲:“晴兒,晴兒啊——嗚——嗚——”


    我把臉埋進了她的手裏,讓她的手捂住我的鼻子,讓她能夠壓住我鼻子尖散發出來的酸楚,讓她能夠感受我全身的悸動。


    突然,我驚奇地感覺到了她手指的蠕動,輕輕地,淚過我的嘴唇,撫摩過我的臉頰!


    “晴兒,晴兒!你的手,你的手!”我驚訝地喊起來,“你的手能撫摩我了,能撫摩我了!”


    我偏過自己的臉,讓她能更好地撫摩我。這種被撫摩的感覺,是多麽的幸福啊!我看見嶽父和剛進門的嶽母,他們都流下了熱淚,幸福得蒼老的臉上綻開了難得的笑容。


    我用心地去感受著房間裏洋溢著的溫情,多少日子沒有這種幸福的感覺了?我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生命裏還有過如此溫暖的時刻!


    晴兒的手依然沒有什麽力氣,還得要我輕輕地托著她的手腕,她才能輕輕地,緩緩地,滑落般地在我臉上撫摩。這是柔情的、溫暖的撫摩,這是悠長的、憂傷的撫摩,這是慈母般的、大姐般的撫摩!這是甜膩到了心裏的感受,這是幸福到極至的感受!


    “蕭……蕭……別……哭……”晴兒嘴角動著,發出極低的聲音。我點點頭,把她的手放在我嘴邊說:“嗯,我不哭,不哭!”


    可是,我哪能忍得住自己的淚水呢?剛剛似乎是心酸,現在卻是激動。我不是什麽堅強的男人,我不需要堅強,我隻想被自己的妻子愛撫著,成為妻子卵冀下的小男人啊!一個人獨力撐起這個家,我真的好累好累!


    我為她吐出的每一個字而激動,我是用心去抓抉這些簡單的音節的,發現每一個音節都激蕩著自己的心,震撼著自己的靈魂!我的心靈的上空,仿佛有一個快樂的鳥,在盤旋著鳴叫,在快樂地歌唱。我幾乎就想喊,就想唱,就想蹦跳!


    “蕭、不、哭……不哭……”晴兒似乎很焦急,說得短促而且憂傷。


    “晴兒,你慢慢地說,啊,我聽著呢,我不哭、我不哭就是!”我握著她的手,咽下眼淚,笑著說。


    晴兒艱難地裂嘴想笑,但似乎又笑不出來,她的眼角早流下了眼淚,眼淚直流向耳朵裏,我趕忙用紙巾為她拭去了,然後習慣地去吻她的額頭。


    我感到我的嘴唇觸到的地方,溫暖了,滋潤了,不再像以往那樣冰冷而幹燥。我還感到她的額頭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便又聽見晴兒的聲音道,“蕭……你……還……好嗎?”


    我雙眼含淚,點了點頭:“好,好,我很好!晴兒,真高興你能說話了啊!我真高興,真,高,興——”我的淚水又流出來了,而且嗚嗚地哭出了聲。


    “蕭先生,蕭夫人剛剛恢複語言功能,尚不能太勞累,你不能讓她太激動,暫時避避,怎麽樣?”我突然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


    我回頭看時,發現嶽父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了屋子,卻見是醫生和護理站在了我身後,忙站起身,說了好些感謝的話。醫生的話我得聽,就讓他們給晴兒做檢查治療,自己則到室外找嶽母,商量過春節的事。


    嶽母聽說我要準備年貨,忙搖頭說:“今年還過什麽年!趁早別作那些打算,好好照看你老婆是正經!你都什麽時候放假,這大過年的了,公司不會不放假吧?”


    “快了,經理說臘月二十五就放。”我說,我心理隱隱作痛,不知道放假了,我能不能天天守候在自己老婆身邊。


    嶽母說:“放假了,你就來中心護理一下吧,晴兒需要你,我和你爸還有許朵就搬回家去住幾天,就算是給我們放假,你說怎麽樣?”


    我點點頭,應道:“應該的,應該的!”我心理想,我早就等著能天天和我的晴兒在一起啊,你道我不想?不都是你不允許嘛!


    嶽母又說:“今天許朵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媽,許朵那麽大人了,還能丟了?你就別操心了!”我說。


    “不操心能成?你說,你前天醉酒是怎麽回事?這麽大人了,也不知道輕重!你知不知道,這個家,你是頂梁柱啊,你要塌了,你想過這個家會成為什麽樣子沒有?”嶽母微嗔道。


    我感覺臉發起了燙來。心裏一陣熱乎:原來嶽母把我當成了一家的頂梁柱啊!我原來在這個家裏這麽重要啊!我原來是這個家不可或缺的頂梁柱!現在想想,自己作踐自己的身體還真是不應該啊!


    我現在終於明白,對這個家來說,自己作踐自己的情神、心理、意誌,那隻對自己一個人起作用、要是作踐了自己的身體,就會對全家人起作用!以後,我可以在精神上垮掉,但我不可以在**上垮掉。


    “小蕭,小蕭,想什麽呢?你倒是說說,你醉酒是怎麽回事?媽不允許你以後酸酒!”嶽母許是見我發呆吧,驚訝地問。


    我回過神來,囁嚅地道:“經理請員工團年,幾個同事說我有喜事,該好好祝賀我,都來勸我喝酒,我就喝醉了?”


    “我也想到這點了,不過以後別這樣了,啊!媽擔心你要是垮了,我們娘兒母子該怎麽辦!”嶽母憂鬱地道。


    “媽,你放心,我以後再不那樣了!”我口裏說著,在心裏一千遍一萬遍地告誡自己,以後要再醉酒,自己就吃屎去!


    “媽,我回來了!”我看見許朵走進了院子,不明白她去找舅媽怎麽去這麽一整天。


    “你都晃什麽去了,這麽晚才回來!”嶽母瞪著眼睛問道。


    “去同學家玩去了,哦,姐夫也來了?”許朵說,一邊說一邊朝我眨巴著眼睛。


    “你們都在啊!”醫生和護士走了出來,醫生笑嗬嗬地道:“病人睡了,不要驚動她!現在好了。蕭先生,剛才檢查發現,蕭夫人的上半身的活動能力已經在恢複中,肩頸已經能支撐起頭部的重量,手臂的活動範圍也已經擴大了。目前胃管已經拔除了,先由護理為她進食一些日子,我預計再過些日子她就可以正常進食了。這樣,你們護理起她來就沒以往那麽難了。蕭夫人進步大呀,都能說簡單的話了!”


    我敢保證,不出半年,你們就將從這座院子搬出去了!


    我激動地握住醫生的手,發自內心地感謝道:“謝謝你呀,醫生,許晴能醒過來,能說話,都是你們精心治療的結果啊!”


    醫生也很激動:“蕭先生,我們當醫生的,巴望每個病人都能像蕭夫人一樣,健康地走出去啊!別說成是醫生的功勞,算是醫生和病人親屬共同的努力吧,啊,哈哈!”


    我們大家也都哈哈笑了起來。心情暢快,院子裏便彌漫起一種中人欲醉的喜悅來,同院的三家也都暫時放下了臉上的愁雲,過來恭喜我們。我心裏暗自祝願這些善良而誠懇的老人,祝願他們的親人早日康複。


    醫生忙著上那幾家去了,我們一家人道謝了眾人便回屋去。


    嶽母說難得一家人在一起,要好好做頓飯吃,就和嶽父一起做飯去了。我和許朵留在病房裏,看著熟睡的晴兒的紅撲撲的臉散發出青春的氣息,我就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


    “姐夫,看你看姐姐那眼光,真令人羨慕!”許朵酸酸地道。


    我呆了呆,笑著說:“許朵,怎麽啦?”


    “沒什麽!”許朵淡淡地道,“今天去找了舅媽,她回鄉下去了,我不放心,又跟到了鄉下。結果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真是氣死我了!”


    “怎麽會?皓潔明明說她昨天是來告訴媽媽的呀!”我疑惑地道。


    “這還不簡單,誰會承認自己就是告密的人啊?所以舅媽知道也就會說不知道了!”許朵忿忿地說,“臨走我反正說過,媽媽要是有什麽不測,我和他們沒完!”


    “這話說得多毒哦!你不該對他們那樣子凶。上次對舅舅就在點過了!”我說,許朵個性倔強,眼裏又揉不得沙子,很容易得罪親戚朋友。


    “舅媽不就是懷恨在心嗎?不然,吃飽了沒事幹啊,拿錢坐車跑這麽遠來告訴媽媽這些?”許朵冷笑道。


    想想也是,舅媽沒理由為這事花錢啊,好幾塊車錢呢,農村人,沒幾個不吝嗇自己的血汗錢的。她這樣不辭勞累地奔波,沒有企圖才怪!我猜想,一方麵可能是因為許朵曾經頂撞過舅舅,很讓一向好麵子的舅舅舅媽下不來台;另一方麵則可能是嶽母曾經警告過皓潔和我的事。這兩件事擱誰身上誰都會不舒服的,何況擱在小心眼的舅媽身上?我就不信她會不想法出出氣!


    “你們還好意思說!”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嚇得我魂都掉了,許朵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原來我們說這些的時候,嶽父已經站在了我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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