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兒一愣,有些奇怪的道:“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是看過書庫裏有些書……好像確實是這麽寫的。我想想,如果按那裏說的,流血的話,過幾天就會補充上了……‘細胞’的更新應該很快。”


    “是嗎?也對,畢竟在這裏適用與否,哈,大概是不適用的吧。不過我們還是可以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在我所學的理論裏,不同的細胞更新的周期不同,但是一般而言,六到七年左右,”凍曉輕輕道,“身體裏絕大部分的細胞都會更新一遍,所以,從物質的角度上說,六年前在風雅學院努力讀書的你,和今天站在這裏的你根本不是一個人。萬物同你的身體一般,都是在不停流變。從主觀來說,也幾乎是完全不一樣?六年前你還是光族……當然,神經細胞不會更換,但是儲存在表意識中的內容,肯定是完全不一樣的。”


    看得出可兒心情平靜不少,似乎並不介意用這個調侃。


    凍曉繼續問道:“既然身體與心靈雙重上都不一樣,那為什麽大家還認為你是可兒?而不是旁的人?”


    “……唔。”可兒將手指放在唇邊思索,“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突然對我說這件事。如果說的不對,請見諒……是因為記憶的連續性?”


    “哈哈。對我而言是正解。基本上來說,我能認識到淺薄原因就是如此了。”凍曉點了點頭,“所以,你看,既然我這位凍曉有著和你昨天遇見的凍曉一模一樣的記憶品格,我們就是一個人。”


    可兒這才明白凍曉論證的重點,總覺得自己入了什麽圈套,卻又反駁不得。


    過了半天,她抬頭道:“因為是一個人,才有同樣的記憶,真正的因果是這樣。同樣的記憶,的確是個必要的條件,可是,一定是充分條件嗎?像你一樣,有不同的身體,卻有同樣的記憶的人,有點超越了我平常所討論的身體和心靈的範疇,身體和心靈要是可以隨便分離的話,所有的討論都不成立了。”


    “你說的對。不過,我個人武斷的認定‘有同樣的記憶’是‘是同一個人’的充分必要條件的說。”凍曉轉頭朗然道。


    可兒想了想:“我不明白。那麽,對你而言,失憶的人不算同一個人?”


    “要是我認為的話,”凍曉依舊音色朗然,但是卻含著震撼人心的決絕,“不是。如果將過去的事情都忘光了。不是一個人,也其實不應該把過去的責任和罪罰強加給那人的。”


    簡直是像真的有那麽一個人一樣,凍曉青色的眼眸短暫的和可兒對視。


    並不寒冷的清澈,稍稍冰觸了下內心。


    “即使有同樣的心髒、同樣的音容,也不是同一個人了。”


    說著,他就轉過身去,攤了攤手。


    “但是,你說的也有道理!”他的麵容隱藏在視線之外,隻有愉快的音色持續,“若真的有那樣的人存在,周圍的人都會幻想那人還是同一個人的吧。我也不例外?而且,說句實話,可能大家都會覺得有同樣身體卻不是同樣記憶的,比起有同樣記憶卻不是同樣身體的……更是‘同一個人’。”


    凍曉低下了頭:“就像你剛才所不能理解的那樣。”


    可兒突然覺得心底隱隱有所觸動。


    那種突如其來的心悸讓人不知所措,簡直就如腦袋被針刺了一下,有點麻麻的。


    隻見凍曉打開了飯廳的門。


    “呀,到了到了?”


    光芒四射,簡約的四人桌映入眼簾。


    “給,這是我最拿手的大蝦仁雲吞!請品嚐!”


    上菜的也是位凍曉,他的語氣樣貌和坐在桌子一角的凍曉完全一樣。神情歡快的上了白灼生菜、爆炒豬肝、鮮蘑西蘭花和三碗雲吞,就哼著以前聽過凍曉唱的小調走了。


    坐在桌子一角的凍曉毫無違和感的接著道:“說來也有三四年沒做過了。今天的蝦仁很不錯哦,湯汁也調的鹹淡適中。哎呀哎呀,好久沒讓這麽多外人吃我做的飯了。不過還太燙,別吃呢。”


    切實的感受到這些人都共享記憶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對了,我現在正在可兒的房間掃除。”凍曉笑著道,“垃圾要不要幫你倒了?”


    這個我,不知道代稱了多少個凍曉的軀體,如同能夠同時控製無數士兵的將軍般。


    說到收拾垃圾——


    “啊。”可兒突然想起方才哭泣時,用了不少紙巾,垃圾桶裏全部都是紙團子,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小聲道,“謝謝。其實,以後我自己也可以掃除房間。”


    “不用哦?反正我對著這個不會說話的宮殿,實在是很寂寞的。你們兩個陪我說話,或者呆在島上隨便做點不一樣的事情,就算是最大的報酬了。不用付房租哦。”凍曉愉快的道,“不過,聽可兒你的說法——你還想在這裏待很久?”


    可兒點了點頭:“我暫時沒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了。你也知道,我讓你幫我傳給傑兒先生的話裏,是怎麽說我現在的情況的。第五殿即使知道我在艾莉一事上是被冤枉的,但我回去,仍然會麵臨和之前一樣的窘境……說句實話,現在拿到了艾莉沒有死的證據,我雖然可以擺脫殺死艾莉的罪名,但因為艾莉的中繼器被發現在我的房間,我又是混血兒,我如今反而更難證明自己沒有和影燈有關聯。讓我成為被女神救走的人,讓我的混血兒身份被女神的意願所掩蓋,這是我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能堵住那些因為我的身份,而對溫和派的人指手畫腳的人的嘴的方法了。”


    可兒的中繼器不在身邊,她沒有了大部分人的通訊碼。隻能依靠其他手段來傳遞信息。


    “明白。你是這樣想的呢。”凍曉閉上眼睛片刻,“那麽,你介意我與你說兩句嗎?趁著還燙不能吃。”


    “請說?”


    “事實上,第五殿的人好像也沒有太追究給那位傑兒先生傳遞消息的人。隻能說你這件事鬧得大,影燈和第五殿的衝突也越來越白熱化了。那麽,你擔不擔心自此以後,溫和派就此勢弱?”


    “不。隻要一日有影燈在,一日就不必擔心溫和派的人,第五殿就是做個樣子,也要扶持他們……影燈可能可以成功的陷害我,傑兒先生,那些有名有姓的人,但隻要我們打下的根基還在,第五殿和光影城的人們還能對這些混血兒有最基本的信任、不認為他們都是影燈的奸細的話,第五殿必然要選出一個麵孔來安撫舊城區的。我們個人可能被處理,但我們借的勢沒有消失,高壓下第五殿必然會要改革舊城區。……我隻是提醒傑兒先生,注意周圍。”可兒說道。


    “原來如此,你是這樣考慮的。那麽,可兒,現在‘被抓走’……或者說‘被風雅女神所驅使的狂熱信徒救走’的你,現在要怎麽辦呢?你要幫助影燈嗎?即使你現在去幫,稍微隱藏下行蹤,也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不會變成‘溫和派的麵孔是影燈的間諜’的最壞情況。別告訴我,你對第五殿沒有任何怨恨,它雖然是無知無罪,卻也對不住你。也別告訴我,成了混血兒的你,對影燈想要創造的新世界沒有任何的期待。


    ”


    “……坦率說,我已經沒法真誠的信任第五殿。同樣,影燈也不行……我和兩者,現在好像都有過蠻大的趔趄。簡單地說……我得承認失敗。我成了兩者博弈的犧牲品。我短時期內不能幫助任何一方。”


    凍曉猶豫片刻,問道:“為什麽不可以幫助影燈?我知道,你不能和雲星彩走,是因為你不能讓眾人看到你選擇影燈、背叛第五殿這個行為。不過,作為混血兒,暗中支持一下影燈,兩麵下注也沒什麽嘛。鏡月的憶雨族皇不就是?一麵在第五殿做神侍玩,一麵和你交好、在舊城區參與了不少捐贈,另一麵又與影燈暗通曲款。不論哪個贏了,都穩賺不賠。”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個人反對用暴力。無論如何,影燈的做法是錯誤的。”


    “我個人是認為,在為自己的族群爭取利益的時候,實用主義是更好的。就連那位你認識的傑兒先生,難道他就真的沒有和影燈聯係?他也隻是從自己的方法,在為混血兒爭取利益。我敢打包票,他並不反對影燈,甚至很喜歡,他隻是沒有別的更好的路,所以隻能尋求體製內的變革。或者也許,他隻是在為混血兒留一條影燈失敗後的後路。”凍曉調侃道,“況且,第五殿就沒有用暴力嗎?製度和法律不都是被暴力維持的嗎?也許程度低點,但在有無這點上,兩者其實並沒什麽區別喲,不必要把其中一方想象的太極端,或者太理想主義。”


    “這是我的本心。”


    “……唔。這當然是你的本心?是你還是光族的時候的本心,你無法同意讓混血兒以殺滅光族的代價,來提升自身,盡管你對混血兒頗有歸屬感、又無限同情。”凍曉一字一頓道,“所以當你作為混血兒存在的時候,這份本心動搖了——這種猶豫和痛苦,才讓你想被殿主殺死,成全作為光族的自己的升華,毀滅作為混血兒的自己的本欲——塗爾幹管這個,叫做失範型的自殺。你既然已經想要自殺過,何不把自己當成已死之人。然後在這個角度,重新以你的混血兒身份,構建你新的未來呢?——還是說,你寧願固守光族的榮耀,不願真的成為混血兒。”


    “凍曉!”望晴打斷了他。


    “抱歉。但是……如果你不想看到她隔日又去尋死的話,這話說清楚會比較好。我隻是不太明白一點,可兒,我也做過不利第五殿的事情,更進一步說,我還做過以你的價值觀來看,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可兒你現在卻願意呆在晨冰島上。也就是說,你也明白,事情不是一成不變的,你能為了暫時的安寧,和你曾經的敵人有所交集,哪怕你不認同敵人的所作所為。”凍曉看著可兒,“別幫你的光族的人格,殺死你混血兒的人格。我對你……從始至終,就隻有這個建議了。”


    可兒沉默良久。


    之後,她問道:“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嘛。我和你一樣,來自同一個地方,都是特例神侍哦。沒理由看著你因為毫無意義的族群劃分,而陷入自我矛盾。”


    “那麽,在我聽你的勸之前,請告訴我一件事,什麽是特例神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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