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蹙眉不但是因為感覺到了壓力,還有就是,她估計到自己可能要輸。


    前年的團戰,別看她一場一場,以琴聲擋住了很多妙音八法六重的師長,但不要忘了,那多虧有卞晴川的鼓聲加持,單憑她自己,在當時還做不到那麽輕鬆。


    一年多以來,她幾乎將所有的時間用在了學習上。


    看的書多了,觸類旁通,對《希聲譜》的領悟猶如脫胎換骨,但抗性這個東西卻像卞晴川說得那樣,需要在激烈的對抗中慢慢尋求突破,文笙能有所提高,還是沾了《行船》的光。


    《行船》變得更強了。


    因為鍾天政上來就發了話,不得傷到人,胡良弼有意控製著樂師的人數,眼見文笙若無其事,擔心對方受傷的心態一下子就變成了不能被人小瞧,隨即做了個手勢,剩下三道樂聲一齊加入。


    文笙登時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


    就像獨自麵對著譚四先生。


    堤壩雖然擋住了洪峰,滔滔洪流卻無處宣泄,越積越多,越壓越重,被衝開隻在時間的早晚。文笙甚至沒有辦法不傾盡全力,她現在彈的一聲聲都是《行船》。


    這半天足夠鍾天政由驚訝轉為平靜,看向文笙的目光情不自禁就帶上了欣賞。


    現在他無比地確定,若是文笙繼續去參加個人戰,她將是此次玄音閣大比中最堅固的盾,沒有人能夠突破她的防禦,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鍾天政微微苦笑。還真是藝如其人啊。這死丫頭從琴聲到為人處事,都是油鹽不進,枉他花了那麽多心思。


    胡良弼全力指揮,十位樂師鼓足了勁兒吹拉彈打。文笙落指越來越吃力,她有些彈不動了。


    好像是特意想叫文笙吃吃苦頭,鍾天政眼看勝負漸漸傾斜,偏不作聲。


    文笙微微抿著唇。手下化繁為簡,那道由琴聲撐起的無形屏障猛地一個大晃,被聲浪撲飛,貼近至文笙身前尺許處,即將破碎,可這時候,就像雙方計算好了一樣,這一波攻擊恰好過去。它又趁隙飄回到原位。


    由此開始,那屏障在文笙周遭忽近忽遠,搖擺不定,如同風中燭火,好似再多吹一口氣就會熄滅,到將胡良弼急出了一頭汗。


    文笙也出了一身汗,不到半刻鍾的時間。她就覺著這比在星輝堂同梅縱、白建元等人對戰上一整天還要辛苦。


    鍾天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文笙,她的鬢邊已被汗水洇濕了,連睫毛也變得濕漉漉的,燈火照上去,晶晶亮像泛著光一樣,鼻梁挺直,鼻翼上滲出細小的汗滴來,再往下是光潔如玉的肌膚,粉潤柔軟的唇……


    鍾天政慌忙避開了眼睛,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都這樣了。死撐著不認輸有意思麽?”


    就聽著文笙笑了一聲。而後右手一記滾拂,七根琴弦先自內而外,而後自外而內逐一被彈響,響成一片的琴聲中。文笙道:“好吧,這局是我輸了。”


    十位樂師都是大大鬆了口氣。趕緊停下來。


    文笙這才有暇取出塊帕子,大大方方擦了汗,笑著讚道:“很厲害。當日鄴州寒蘭會初見胡老先生的情形還在眼前,誰會想到這麽天馬行空的設想,還真叫胡老先生做成了。鍾兄真會識人用人。”


    當著鍾天政這麽多手下,文笙沒有叫他“阿政”,選了個雖然疏遠,但不會叫他失麵子的稱呼。


    誰知鍾天政好似不怎麽領情,別別扭扭嗤笑了一聲:“拍馬屁也沒用,記著咱們的賭約。”


    文笙有些無語,站起身來,打算回玄音閣。


    這一起來,突然就覺著一陣暈眩,文笙心知是剛才鬥得太狠,有些脫力,當下站立不動,等著這一陣不適過去了,才抬頭笑道:“放心吧,我會記得,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鍾天政望著她,沒有作聲,等兩人一起自屋裏出來才道:“我看你出了一身的汗,夜裏風涼容易生病,不如就在我這裏洗漱了休息一陣再走。”


    裏衣都濕透了,穿著確實有些不舒服。


    文笙猶豫了一下,問他:“方便麽?”


    鍾天政笑道:“有什麽不方便的,你要說丫鬟,我這裏還真沒有,做飯灑掃的婆子總有幾個,服侍顧大小姐沐浴更個衣總沒問題吧。”


    他都這麽說了,文笙自然是從善若流。


    鍾天政吩咐下去,很快就來了兩個低眉順眼的婦人,恭敬地小聲請文笙去更衣。


    文笙看這兩人年紀都在三四十歲,衣著幹淨樸素,舉止恭順有度,很像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仆婦。


    不過因為她們是鍾天政的人,文笙沒有多問,跟著兩人來到了一處待客的院子。


    進了這個小跨院,文笙就覺著有異,待進了屋,更是看出來這裏和別處不同,是精心布置過的。


    屋裏幹淨整齊,牆上掛著字畫,桌案上擺著筆墨紙硯,擺設不多,處處透著雅致。屏風後頭是床榻,看布置和那滿床的粉色,明顯是給女眷住的地方。


    兩個婦人裏外一通忙活,不一會兒,搬來了浴桶,兌好了溫水。


    二人還要服侍文笙沐浴,文笙和她們不熟悉,再加上這幾年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便叫她倆先出去。


    兩個婦人對望了一眼,年長的那個笑了,恭謹地道:“姑娘,我先幫您把幹淨衣裳找出來吧,您看看行不行?”而後她進了屏風後頭,開櫃子找衣裳。


    衣裳一找出來,文笙就知道必定是合適的。根本就和當日林家人幫她置辦的幾件款式大小都差不多。


    文笙站在櫃子前麵有些愣怔。


    女子住的地方,這到也罷了,櫃子裏的衣裳卻是她的尺碼,再說和她全然無關,豈不是有些自欺欺人。


    等文笙回過神來,兩個婦人已經退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房門。


    可文笙目光一掃,卻發現之前被她隨手放在桌子上的“太平”已不見了蹤影。


    文笙心中一動,快步到了門口,伸手一拉,果不其然,房門從外邊鎖上了。


    文笙簡直要氣笑了,好哇,鍾天政,她便知道這小子非要她今晚出來,沒安好心。每回她覺著要被對方打動的時候,他那狐狸尾巴就不能多藏一會兒麽?(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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